忽然間,上官皓想起一事,瞬時變了臉,遂和顏悅色問道:“花將軍,聽聞你與韓世忠有親?”花逢春應道:“韓將軍認了我作幹兒子。”上官皓一驚,暗道:“不好,傳聞居然是真。那韓世忠必來尋事,我如何攔得住那個蠻橫之人!俗話道,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與那蠻橫之人,有何道理可講?我須另尋路徑,重罰那花逢春。有了,不如寫個奏折報入宮中,卻在奏折中點明要害,教官家聖裁。”上官皓思慮周全,教文書錄了供詞,傳下來。花逢春與幾個閑漢皆看了,簽了字,畫了押。上官皓道:“此案重大,涉及皇家物事,需稟皇上聖裁。”喝令將花逢春與幾個閑漢暫且押入地牢。上官皓急寫奏章,分析利弊,點明要害。文筆犀利,字字皆指向天子所憂。寫畢,複看了一遍,自鳴得意道:“花逢春,我殺不了你,自有官家製裁你!”遣人急送入宮中,上達天子。


    果然,韓世忠、梁紅玉聽聞花逢春被押入牢房,急入府衙,來見府尹。上官皓慌忙迎接,臉上堆滿了笑,細細陳述了案情,說道:“節度使大人,此案涉及皇家,下官不敢擅斷,已寫了奏章,送入了宮中,稟皇上聖裁。”韓世忠道:“花逢春現在何處?”上官皓道:“暫時關押地牢。”引了韓世忠、梁紅玉進入地牢。花逢春見到梁紅玉,眼淚撲簌簌流下來,叫道:“幹娘救我!”梁紅玉道:“快抹去眼淚!莫要慌,你所犯何事,細細到來。”花逢春細細說了一遍,哭道:“我來投幹爹時,娘親囑我不可莽撞行事,教我不要走爹爹老路。爹爹一時義憤,殺了人,上了梁山,一步錯,步步錯,為官家所不容。雖招了安,先後征遼、征田虎、征王慶、征方臘,殺敵無數,戰功累累,於官家眼中,卻終為賊寇,且奸佞當道,誣陷忠良,毒死了宋江哥哥,爹爹與吳用叔叔不得不在宋江哥哥墳前自盡,方了了官家心結。今日我一時不慎,莽撞射殺了人,走了爹爹老路,現想死的心都有了!”梁紅玉斥道:“呸,尚未判決,你何說死!既犯了事,承擔便是,今後尚可立功贖罪。”韓世忠問明了原委,核實了案情。韓世忠道:“我要進宮,麵見聖上!”上官皓笑道:“大人隻管去,下官在此等候消息。”韓世忠、梁紅玉出了地牢,急急趕望皇宮去。上官皓送了,卻在背後冷笑道:“韓世忠,我知你要來救人,虧我寫了奏章,早早送入宮中。你去求官家罷,且看官家怎麽收拾你!”


    韓世忠、梁紅玉趕入宮中,麵見聖上,複述花逢春功績,為花逢春求情。趙構卻道:“韓愛卿,你不該來。你不怕人說你居功自傲,縱容屬下肆意妄為,於行在之地隨意殺人?”韓世忠驚道:“下官不敢。”趙構道:“朕知你不敢,卻堵不住眾臣悠悠之口。朕已知花逢春功績,你不必再三複述。也知你救子心切,一時犯了糊塗。然花逢春於行在重地,越權行事,擅自殺人,不得不罰。若不罰,今日是花逢春越權,替杭州府尹行事,明日便是你韓世忠越權,替朕行事,豈不是天下皆交與你韓世忠了麽!”趙構所言,皆出自上官皓奏折,韓世忠哪裏知曉!上官皓文筆犀利,慣用筆墨殺人。韓世忠、梁紅玉聽見趙構這般說,如同五雷轟頂、膽戰心驚,慌忙伏在地下,顫聲道:“陛下何出此言?屬下萬死不敢也!”趙構擺擺手,歎道:“韓愛卿且回罷。花逢春是你幹兒子,且有功於朝廷,朕已知曉。朕自會細斟酌,適當量刑。”韓世忠、梁紅玉惶恐退出,遣人將消息傳入獄中,叫花逢春聽候聖裁。


    不日聖旨下達。上官皓看了,氣惱道:“韓世忠著實霸蠻,迫得官家替那花逢春減了刑。我本教官家判杖罰八十,將那花逢春遠放嶺南不毛之地,官家卻打了折扣,批杖罰四十,流放豐州,僅五七百裏。”轉個念,冷笑道:“無妨,杖罰四十,也打你個非死即殘。且我留有後手,叫你過不了雁愁嶺。官家不殺你,我卻要殺你。花逢春,你就作個冤死鬼罷!”隨即叫來親隨,兩個人交頭接耳,如此這般,上官皓細細吩咐了。


    判決那日,衙役去地牢,將花逢春與幾個閑漢押來,跪在堂下。上官皓令打開府衙,叫眾人入來聽判。堂上聽判的人,有二三百,擠擠攘攘,壓肩疊背。上官皓高坐堂上,左等右等,卻不見刺麵的文筆匠來。隻聽堂外有人喊道:“兀那文筆匠,全家拉稀,上吐下瀉,如何得來?”堂上眾人皆哄笑。上官皓氣惱道:“不等了!今日先行杖罰,明日再傳文筆匠來刺麵。”拍了驚堂木,依聖旨宣了判決:李鬼兒私仿徽宗皇帝雙龍小印,製作、販賣假畫,本當從重處罰,然李鬼兒已死,不再處罰;幾個閑漢,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幫襯李鬼兒賣假畫,各罰三十日勞役;花逢春於天子腳下、行在重地,越權行事,擅自殺人,聖上已下旨褫奪其武奕郎爵位,另處杖罰四十,麵刺金印,流放豐州。花逢春聽判,痛哭流涕。


    衙役押幾個閑漢去服勞役。抬來器械,置堂中。上官皓喝道:“聖上有旨,杖罰四十。左右,與我加力打!”花逢春細皮嫩肉,哪裏經得住打!隻見棍棒到處,皮開肉綻,血肉橫飛,直打得花逢春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杖畢,上官皓叫將花逢春抬回地牢。次日,文筆匠方來,下到獄中,在花逢春臉頰刺下兩行金印。上官皓領兩個防送公人,一個喚作張三,一個喚作王五,提一麵團頭鐵葉護身枷,一同進入地牢。令將花逢春枷了,貼上了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叫張三、王五監押,趕往豐州。花逢春背傷未愈,流了一路血水。


    出了府衙,轉過一個街巷,忽見梁紅玉領四個軍士擋住去路。梁紅玉一擺手,兩個軍士上前來,喝退張三、王五,將花逢春架入旁邊一個藥鋪,叫個郎中來治傷。轉去一個路邊小飯店,叫了牛肉、果蔬、米飯,花逢春吃了。梁紅玉見門前一顆小樹,叫張三、王五出門來,拔出利劍,一劍將樹劈斷,喝道:“張三、王五,你兩個須得小心伺候花將軍。若有歹心,教你的頭與這樹一般!”張三、王五大驚,跪下連連磕頭。梁紅玉囑了花逢春,領軍士走了。張三、王五都伸出舌頭來,半晌縮不入去。


    張三、王五戰戰兢兢,扶花逢春,走了一日,將晚來到一個小鎮,尋了個路邊客棧,打火造飯吃了,王五扶花逢春去房間歇下。王五轉出房間,來與張三叫苦道:“府尹大人叫你我明日結果了花逢春,如何做得!你不見那梁紅玉,如同母老虎一般,你我若做出事來,她必來吃了你我。”張三笑道:“且莫慌,上官府尹早有籌謀,知那母老虎必來生事。你瞅,上官府尹交與我一封書信,叫你我明日結果了花逢春,暫去餘杭躲了。你我隻需將書信交與餘杭縣令便了。”王五瞅了書信,歡喜道:“原來餘杭縣令與上官府尹交厚。你我殺了花逢春,隻是暫時換去餘杭辦差。府尹大人謀劃這般周全,叫你我怎麽不盡心盡力?得了,明日即上雁愁嶺,就依慣常所作,我望風,你打殺,結果了花逢春。隻是苦了我妻,得在家中守空房多時。”


    張三、王五睡了。睡到四更,王五早早起來,燒了麵湯,安排打火做飯吃。花逢春道:“怎麽要起這般早?”王五道:“花將軍起來罷。今日要翻雁愁嶺,須得早起早走。”催促花逢春起床。同吃了飯菜,已是五更,張三、王五攙著花逢春,走出幾裏路。隻見天色漸明,前麵一座山嶺,橫亙在麵前,嶺上樹木蔥蔥,一條路蜿蜒而上。此嶺喚作雁愁嶺,大雁南飛時,紛紛繞嶺過。此是杭州望南去第一險峻處,這座山嶺,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錢與公人,帶來這嶺上,不知結果了多少好漢。今日這兩個公人帶花逢春奔上這山嶺,走至半坡,張三、王五攙著花逢春,轉入小道,來到一片桃樹林中。花逢春慌道:“來這裏做甚麽?”張三道:“今日起得早,此時卻困了。且睡一睡卻行。”撇了水火棍,靠一顆樹坐下,馬上睡著了。王五道:“我也困了,且都歇一歇。”扶花逢春去地上坐了,自去旁邊靠樹坐,睡著了。花逢春坐在地上,略略閉得眼,卻見張三叫聲“阿也”,跳將起來。花逢春一驚,問道:“上下做甚麽?”王五也驚醒來。張三道:“我兩個要睡一睡,這裏卻無關鎖,隻怕你走了,我兩個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穩。”花逢春道:“末將是個好漢,官司既已吃了,也不逃走了。”王五道:“哪裏信得你說?要我兩個心穩,須得縛一縛。”花逢春道:“上下要縛便縛,末將敢道怎的?”王五腰裏解下索子來,把花逢春連手帶腳與枷,皆緊緊綁在樹上。


    王五綁了花逢春,卻轉去四周張看。張三提了水火棍,立在花逢春跟前,說道:“不是我二人要結果你,你這般美貌,勝似潘安,我二人哪裏舍得殺你。自是昨日來時,有人傳了府尹大人的話,叫我二人在雁愁嶺結果你,立等揭了金印回去回話。你休得怨我二人,隻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我二人已限定日期,明日便是限期,要回去回話。今日就這裏,倒成全我二人,得回去快些。你須精細著:明年今日是你周年!”


    花逢春見說,淚如雨下,說道:“我與上官大人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如何要害我!”張三道:“你仔細想,真就往日無冤麽?”花逢春道:“我想不出,我一個小孩,與上官大人有何冤仇!”張三道:“你一個小孩,如何知曉前事!我說與你聽罷。我且問你,你可識得霹靂火秦明?”花逢春道:“秦明是我姑丈,自然識得。”張三啐道:“呸!那是後麵的事。此前,秦明做青州兵馬統製時,已有一原配夫人,喚作上官雲,乃是上官大人的姐姐。宋江與你爹爹花榮設計,捉住了秦明,又使人裝作秦明,領了紅頭子,去攻打青州城子。慕容知府氣急,殺了秦明妻小全家。上官大人的姐姐被殺,全賴宋江與你爹爹。此後,才有秦明上梁山,另娶了你姑姑,做了你姑丈。你敢說,你與上官大人往日無冤麽?”


    花逢春大驚,叫道:“上輩人的事,我今日方知,與我無關也。這般前世恩仇,今日卻要落在我身上!上下,救我則個。你二人今日若救末將,來日必當重報。”張三喝道:“甚麽話,救你不得!俗話道,父債子還。上官大人定要殺了你,替他姐姐報仇。”提起水火棍,望花逢春腦袋,劈將打來。


    可憐花逢春,如此少年英雄,此時隻得束手就死。正所謂:萬裏黃泉無處歇,三魂今夜落誰家?


    欲知花逢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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