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鞠誌遜喚那老媼作“太後”,卻惹惱了旁邊這個人。隻見這個人一手提起槍,直指孟太後,厲聲喝道:“你這條老母狗便是孟太後麽?”鞠誌遜慌忙起身擋住,說道:“小官人莫得無禮,此乃當朝太後也!”卻回身稟道:“太後,正是此小官人殺了古裏甲、斡勒,趕走了番兵。”孟太後道:“小官人真英雄也!”卻聽見小官人高聲罵道:“呸!甚麽當朝太後,隻是一條舔金人屁股的老母狗罷了。金人麵前,隻做得搖頭擺尾、卑躬屈膝。靖康之難時,這條老母狗輔佐張邦昌當了傀儡皇帝,自己做了金人膝下大楚國的太後。金人退兵後,卻扶趙構做了狗皇帝。今金人南侵,要捉孟太後這反複小人,這條老母狗卻早早逃來此地。這老母狗遇敵先逃,我大宋豈能不敗!早知那撥金兵是來捉孟太後的,我便不來踹營,將那撥金兵趕走。任由那撥金兵將這老母狗捉了去,烹了煮了吃她肉,豈不暢快!”


    小官人這般辱罵太後、皇帝,若在平日,本當即刻拿下,推去斬首示眾。可是,此時此地,鞠誌遜怎麽奈何得了這小官人!鞠誌遜暗自尋思:“我與沈將軍聯手,也隻抵擋得他,何談擒下!”鞠誌遜左右為難,尷尬不已。孟太後被人揭了老底,且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作聲不得。沉默半晌,倒是孟太後先開了口,問道:“你是何人,為何這般辱罵老身?”小官人冷笑道:“你問我麽?我便是楊再興,溧陽縣令楊邦乂之子。”


    孟太後道:“原來是楊縣令之子,果然英雄。楊縣令可好?”楊再興怒罵道:“你這條老母狗,與你那兒子狗皇帝,重用的皆是甚麽狗官!金兵來時,隻做得卑躬屈膝、叛國投敵。那建康知府杜允,是你這條老母狗的狗孫子,是那狗皇帝趙構寵信的狗兒子。那杜允,領了轄下諸縣,齊齊叛宋,投降金國。諾大一個建康府,數十個官員,僅我父一人不從。我父奮勇抗敵,終因寡不敵眾,兵敗被俘。那杜允竟恬不知恥,領了建康諸多狗官,替那金人來勸降,遭我父斥罵,我父怎會降!我父誓死不降,英勇就義。我一家卻被金人殺盡,僅我一人逃得出來。”


    孟太後聽了,落下淚來,歎道:“原來如此,你父楊縣令乃是忠義之士也!”楊再興卻冷笑,高聲斥罵道:“呸,你這條老母狗,勿要在這裏惺惺作態!趙構若早將那杜允殺了,何來建康眾官員叛國降敵之事?趙構偏偏寵信杜允,以致杜允領數十狗官叛國投敵。到了此時,你這老母狗卻在此惺惺作態,假意讚我爹爹忠義。你這老母狗騙得了誰?”孟太後語塞,無言以對。


    櫻桃在旁道:“嶽將軍已領軍趕望建康,抗擊金兵。”楊再興冷冷一笑,說道:“建康諸官已降,嶽飛豈有回天之力?嶽飛已被金國大軍擊敗,逃望了別處。”櫻桃道:“韓將軍領軍望鎮江,可曾與金兵交戰?”楊再興道:“趙構寵信奸佞,重用對上諂媚、對下卻欺壓百姓之人,這等人卻軟骨頭,金兵來了必降。大宋治下皆一般也,那韓世忠豈能逃脫兵敗之命數?韓世忠也敗矣!”


    孟太後道:“兩路大軍已敗,皇帝危矣!”楊再興冷笑不止,譏諷道:“你是說趙構那條喪家犬麽?完顏宗弼擊敗韓世忠、嶽飛,揮兵直撲杭州,張俊領軍交戰,擊敗金兵。豈料一回身,不見了狗皇帝!那狗皇帝乃是貪生怕死之徒,早領了百官逃望越州。你這老母狗,與那狗皇帝,皆為貪生怕死之徒。金兵來時,一個望西,一個望東,早早逃命。我大宋怎有此兩條狗,豈能不敗!”楊再興朝孟太後跟前“呸”了一口痰,提了槍,上了馬。


    見楊再興要走,鞠誌遜叫道:“小官人,你要去哪裏?”楊再興道:“我去投洞庭湖楊幺,反了這老母狗與狗皇帝。老母狗,我今日不殺你,日後莫叫我撞見你。若撞見,我必殺了你!”孟太後聽了,哪敢作聲!楊再興拍了馬,望西疾馳而去。楊再興去了洞庭湖,投了反賊楊幺。後嶽飛奉旨剿滅楊幺,申明大義,勸降了楊再興,隨嶽飛抗擊金兵,卻誤陷小商河,被金兵亂箭射死。此乃後話,另有書籍話本記載。鞠誌遜望著楊再興遠去的背影,扼腕歎息道:“小官人這般英雄了得,走了惜哉!”


    此時,金兵遺落的幾十個火把漸漸熄滅,山上山下,黑咕隆咚,一派寂靜。歇了半晌,孟太後回過魂來,說道:“走了罷。”鞠誌遜牽了馬,叫櫻桃扶孟太後上馬。鞠誌遜在前牽馬,孟太後坐馬上,櫻桃跟在馬後,三人在黑暗中緩緩望西行。孟太後被劈頭蓋腦一番辱罵,心中氣惱,卻也無可奈何,隻是沉默不語。鞠誌遜誠惶誠恐,不敢言語。櫻桃失了烏騅馬,且此前已失包裹,內中禦賜錦袍同時失了,獨自悶悶不已,似落了魂一般。三個人皆不說話,走在山路上,隻覺得一忽兒似是上坡,一忽兒似是下坡。約莫走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漸大亮,卻已置身崇山峻嶺當中,隻見周遭山巒連綿,大山一個連著一個,三個人走在半山坡上,運遠望見山腳下一個小小村鎮。鞠誌遜小心翼翼道:“兀那山腳下有個小小村鎮。”孟太後看了,吩咐道:“老身疲累了,去那村鎮歇了罷。”


    下到山腳,進了村鎮,尋見一個小小酒店。見一大早有客來,店家吃了一驚。但見:當頭進來一個軍官,身長八尺,高大魁梧,全副披掛,提一杆鐵槍,衣袍與鎧甲上染了許多血跡,像是剛剛與人打仗。中間一個老媼騎在馬上,身穿一領深藍衣袍,做工極為考究,眼見老媼身份尊貴,卻不知是何人。後麵跟著另一個小個子軍官,全副披掛,提一條玄鐵棒。


    店家姓孟名葵,十七八歲年紀,身長七尺五寸,麵色白皙,眉清目秀,尚無胡須,乃真定州人氏,梁山泊玉幡竿孟康之侄也。因他長得白淨,通體一身白肉,江湖有綽號,喚作玉狻猊。從小不願務農,隻愛舞弄槍棒,慣使一條烏紅粗木棒。靖康之難時一個人逃來饒州,在此開了個小酒店討生活。有六句話,單道孟葵好處,但見:麵如羊脂白玉,身似山中猛虎。全仗一條棍棒,隻憑兩個拳頭。為人最是仗義,江湖盡顯英豪。


    孟葵先接了馬韁,去旁邊拴了。將三人迎入店裏,張口問道:“客官,要吃飯麽?”鞠誌遜卻道:“店家,你口音怎不似本地人?”孟葵道:“小人孟葵,真定州人氏。為避靖康之難,流落至此。”櫻桃道:“原來如此,你這小哥倒是機靈俊俏。有飯菜麽?有時,隻管端來。”孟葵細看櫻桃,原來是個女將軍,便笑道:“將軍謬讚,不敢當。時辰尚早,未曾煮有。客官要吃時,打火便做。”鞠誌遜道:“手腳麻利些,快做了端來,我等吃了要趕遠路。”孟葵道:“後麵有活雞,可要宰一隻吃?”孟太後道:“有雞麽?宰一隻來,燉了吃。”孟葵又問道:“可要先上一壺酒?”鞠誌遜道:“有好酒麽?先上一壺來,吃了解解乏。”孟葵先去後麵端一壺酒、三個杯子來,鋪在桌上。孟葵道:“客官先吃酒,小人去後麵做了飯菜,端上來。”轉到後麵打火造飯,捉一隻雞宰了燉煮,備了幾樣時令果蔬。


    孟太後在一張桌子邊上坐下。櫻桃將玄鐵棒靠在桌邊,伏在桌上睡著了。鞠誌遜卻小心翼翼,誠惶誠恐,伺候在孟太後身邊。望見店家去了後麵,孟太後說道:“聖上非貪生怕死之人也。靖康元年初,聖上時為康王。金兵圍了東京,令我朝廷遣親王、宰臣議和。欽宗令康王及少宰張邦昌同赴金營。金國元帥乃是斡離不,扣留康王十餘日,張邦昌嚇得半死,康王卻毫不畏懼,痛斥斡離不。斡離不大感詫異,以為康王非真親王也,遂令我朝廷更換肅王,康王得以回朝。同年冬,金兵再次南侵,康王奉命出使金營,卻在磁州被宗澤將軍攔下,方免於被俘。隻是,如今當了皇上,顧慮甚多矣,卻被那小官人罵作貪生怕死,豈不冤哉!”鞠誌遜聽了惶恐,不敢答話。隻聽孟太後又道:“你與那小官人倒是惺惺相惜!小官人辱罵聖上與老身時,你不作聲;小官人走時,你卻直歎可惜。”鞠誌遜嚇的,慌忙伏地跪下,稟道:“小人見他武功高強,他若留下,可保太後平安。”孟太後道:“這等狂悖之徒,留他作甚麽?任由他殺了老身麽?”鞠誌遜驚的魂飛魄散,搗蒜似連連磕頭,奏道:“小人一時糊塗,望太後治罪!”磕了許久,頭上磕出血來,孟太後方才說道:“老身知你忠義,隻是一時犯了糊塗。罷了,你起來罷。隻是,你須得慎言,不可張口就來。”孟太後被楊再興辱罵,一口氣憋在肚中,憋了幾個時辰,終於拿鞠誌遜出了一口惡氣。


    孟葵手腳麻利,不多時端了飯菜上來,一隻燉雞,兩樣果蔬,三碗米飯。孟葵道:“客官慢用。要添飯時,隻管喚小人。”退去了後麵。孟太後推醒櫻桃,三個人一同吃了,鞠誌遜猶在戰戰兢兢。吃了飯菜,付了銀錢,三個人出了酒店,匆匆趕路,日行夜宿。餓了,尋個路邊店吃飯;困了,投個村鎮人家睡覺。行了一日,問了人,知已在玉山界內。玉山縣屬江南東路,饒州治下。這日正行在路上,忽然遠遠望見一彪軍馬迎麵疾馳而來。


    鞠誌遜大驚,暗道:“莫不是強盜攔路劫財?”端了槍,挺身而出,厲聲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來者究竟是何方神聖,欲對太後何為?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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