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徐煒悶悶不已。櫻桃引了孟葵,趕望沈家莊,卻故意支開他,叫他隨四個軍士趕望黃天蕩。昨日走了一程,宿了一宵,今日早起,吃早飯時,徐煒仍兀自生悶氣,肚中暗道:“他們兩個必有古怪,卻隻不讓我跟去,氣煞我也!”忽記起那淫僧未曾得殺,轉念想道:“那日在山下,本欲上山殺了那淫僧,卻叫譚小郎攔住,害我生了幾日悶氣。今日,趁櫻桃、徐煒不在,不如回頭去殺了那淫僧,再趕去黃天蕩不遲。”徐煒暗自得意道:“櫻桃姐姐,孟葵哥哥,你們不叫我殺,我偏要殺。殺了,方教你們得知,好叫你們吃驚,見識我的手段!”這般想了,匆匆吃了早飯,叫四個軍士趕了馬車,望黃天蕩去,自己卻掉轉回頭,匆匆趕去殺那淫僧。


    一路疾馳,快馬加鞭,到那古寺時已是第二日申時。徐煒騎馬上山來,卻見一個敗落寺院,被風吹得鈴鐸響。看那山門時,上有一麵舊朱紅牌額,內有三個金字,都模糊了,寫著“歸元寺”。過了山門,再看時,一座古寺,已有年代。雖是大刹,外牆好生崩損。徐煒將馬拴在院外,徒步入得院內來,但見殿宇、經閣、僧房雖破舊,倒也收拾幹淨,釋迦佛、觀世音花了臉,羅漢沒了頭,金剛折了臂,卻已扶正矗立。


    徐煒闖入寺來,大殿內空無一人,隻有幾盞燈、幾炷香,煙火繚繞。穿過大殿,來到後麵僧房,撞見一個小和尚。徐煒道:“濟元在哪裏?”小和尚道:“在方丈房內。”徐煒來到一個廂房前,見門額上寫有“方丈”二字。望內看時,房內放著一條桌子,鋪著些盤饌,兩個盞子,兩雙箸子,當中坐著一個胖大和尚,生的眉如漆刷,臉似墨裝,疙瘩的一身橫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來。邊廂坐著一個年輕婦人,甚為妖冶。徐煒走進房內,那和尚吃了一驚,跳起身來,說道:“尊客請坐,同吃一盞。”


    徐煒使金槍指住那和尚,喝道:“濟元,你這淫僧,如何霸占了譚小郎的渾家?”那和尚驚道:“尊客何出此言?”徐煒道:“這婦人是誰,是不是白蓮花?”那和尚道:“尊客請坐,聽貧僧說。”徐煒睜著眼道:“你說,你說!”那和尚道:“這婦人是貧僧侄女,名字喚作李秀娥。因家母近日病故,她來傳訊,今日剛到,故而備下盤饌,一同吃酒。明日貧僧即隨她回家奔喪。”那婦人起身叉手道:“小女子李秀娥,見過尊客。”徐煒聽了那和尚這篇話,又聽見那婦人自稱李秀娥,便道:“叵耐那譚小郎戲弄人!”收了槍,走出房來。


    穿過大殿,走到前院,卻聽見身後有人叫道:“兀那小子莫走,來吃貧僧一禪杖!”徐煒回頭,卻見那濟元和尚凶神惡煞,拖了一條禪杖趕將出來,不覺大怒,提槍來鬥。那和尚掄禪杖隻顧砸來,甚是不講理。兩個人在院子裏,一來一回,一上一下,鬥了二十五六合。徐煒力氣不加,隻辦得架隔遮攔,抵擋不住,回身便走。那和尚大喝道:“哪裏走!”緊追上來。徐煒又鬥了七八合,且戰且退。徐煒見已退出了寺院,轉身便跑。那和尚身體肥胖,不善奔跑,追至山門處,便不再追趕。


    徐煒徑直奔至山下,喘息方定。思紂道:“本欲輕鬆殺了那淫僧,卻不想撞著一個凶僧,打他不過。一來肚裏無食,二來走了許多路途,卻是疲累,身上沒幾多力氣。不如先去尋個飯店吃飯,吃飽了肚子,再來與他廝殺。”


    隻見山邊一個村鎮,尋見一個小小酒店。徐煒進得院內,卻見一個少年,十二三歲模樣,穿一領錦袍,牽一匹馬,提一口三尖兩刃刀,剛入得院來,正在一顆樹上拴馬。徐煒入來時,那少年拿眼來睃他的金槍。徐煒肚中暗道:“這小廝是甚麽人,竟敢惦記我的金槍。我卻一肚皮鳥氣,正沒出發落,且剝了這小廝錦袍當酒吃。”端了金槍,喝道:“你這小廝,竟敢惦記我的金槍。來,來,來,有本事的,來拿我的金槍!”


    那少年道:“我瞅這金槍眼熟,多瞅了幾眼,怎就成惦記你的金槍?”徐煒道:“教你認得我的金槍。”挺槍便刺。那少年怎受得了這般鳥氣?提了三尖兩刃刀,大笑:“小子,你是當死,不是我來尋你。”揮刀來鬥,兩個人在店前空地上廝殺,徐煒暗暗吃驚道:“那廝使的甚麽刀法,似有套路,又夾雜野路子,卻刀刀要我性命?我須得仔細對付!”鬥至十五六合,那少年叫道:“少歇,我有話說。”兩個都跳出圈子外來。那少年問道:“好漢,你端的姓甚名誰?”徐煒說姓名畢,那少年撇了刀,翻身剪拂道:“我道這金槍恁地眼熟,原來是徐寧叔叔的金槍。徐煒哥哥,多年不見,不記得李慎了麽?”徐煒笑道:“原來是李慎兄弟。多年不見,認不出了。”兩個人就地剪拂了,同入店裏,尋條桌子,分邊坐定,點了飯菜。


    原來,徐煒隻比李慎大半歲,幼時同在梁山泊。兩個坐定,李慎道:“我聽聞:靖康之難時,徐寧叔叔家人遷來了江南,隻是不知在何處,今終得見徐煒哥哥。怎地不見徐晟哥哥?”徐晟乃是徐煒的哥哥。徐寧生兩個兒子,哥哥喚作徐晟,弟弟喚作徐煒。徐晟本分老實,徐煒卻是個四處惹禍的愣頭青。徐煒笑道:“我兄弟兩個各顧各。我先拿了金槍跑出來,估計他氣個半死。且不說他。李慎兄弟一向如何,怎來到此地?”李慎道:“我父病故,杜叔叔將我養大。靖康之難時,隨杜叔叔來了江南。聽聞金兵侵入江南,我瞞了杜叔叔,偷偷跑來投軍,要去殺那金賊。”徐煒道:“原來如此。兄弟看似斯文,刀法卻甚是狠辣,刀刀取我性命!”李慎笑道:“哥哥的金槍更厲害,得了徐寧叔叔的真傳!”兩個惺惺相惜,好漢惜好漢,聊起刀槍棍棒、江湖軼事,津津是道。末了,徐煒問道:“隻是不知,兄弟要投何軍?”李慎道:“我也不知要投誰。聽人說那嶽飛煞是厲害,便要去投嶽飛。”徐煒道:“不如隨我去投韓世忠。韓將軍更厲害,已將完顏宗弼堵在黃天蕩,你我同去殺了完顏宗弼。你我同去,生死皆有個伴。”李慎道:“也罷,便隨了哥哥,同去投韓將軍。”少傾,店家端來飯菜,兩個人吃了。


    天色已黑,李慎走去牽馬。李慎道:“哥哥沒有騎馬麽?”徐煒道:“我的馬失在了歸元寺。”把前麵的事,從頭說了一遍。李慎道:“哥哥既將馬失在了歸元寺,小弟和哥哥討去。若不肯還時,一發結果了那廝。”徐煒道:“是。”兩個人直奔歸元寺來。到了寺外,李慎將馬拴到樹上,徐煒一腳踹開院門,直奔大殿後。那和尚聽見前麵有動靜,已提禪杖候著。徐煒大喝一聲道:“你這淫蕩惡賊!來,來,來,今番和你鬥個你死我活。”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下敗將,怎敢再來廝拚?”徐煒大怒,提起金槍,當胸刺去。那和尚生嗔,掄起禪杖,當頭砸來。徐煒一者得了李慎,肚裏膽壯,二者吃得飽了,精神氣力越使得出來。兩個人鬥了十二三合,李慎黑暗裏跳出,從另一側殺入。那和尚見對方有人相助,望斜地裏便走。徐煒大喝一聲道:“哪裏走?”趕上前,堵住那和尚去路。三個人又鬥了三五合,那和尚隻顧防李慎的刀,卻顧不得徐煒的金槍,被一槍刺中肚子,瞬時癱倒在地上。李慎上前,踏住那和尚,揮刀砍下腦袋。可憐濟元大師,化作南柯一夢。正是:從前作壞事,報應一齊來。


    徐煒去寺裏將婦人、四個小和尚尋來。徐煒使金槍指住婦人,問道:“你怎自稱李秀娥?”那婦人見死了胖和尚,早嚇破了膽,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奴家喚作白蓮花。”徐煒喝道:“你這個蕩婦,若不是譚小郎不叫我殺你,我早一槍挑了你。還不快回家,伺候夫君,養育孩兒!”那婦人聽了,飛也似奔下山,回家去了。


    轉身對四個小和尚,徐煒喝道:“你們四個禿驢,為虎作倀,為非作歹,哪裏有和尚的模樣?今令你們務必改邪歸正,好生修繕寺廟,盡心侍奉佛主。若不肯時,我使金槍挑了你們!”四個小和尚伏跪在地,一個勁磕頭,磕破了腦門,口中連道:“是。小的不敢了。”徐煒一番發號施令,甚為得意,心滿意足,哈哈大笑,領了李慎,牽了馬,走出寺外。


    徐煒、李慎牽馬走下山來。到了大道上,二人騎上馬,廝趕著,徑奔黃天蕩。日行夜宿,走了四五日,這日來到黃天蕩,卻見前麵一大塊平地,立了數百個白色軍帳,何止二三千人!


    徐煒攀到高處了望,看見軍帳外懸掛金兵號旗,喜道:“殺人的買賣來了!兄弟,你隨我踹營去。”李慎驚道:“踹營?”徐煒道:“你沒聽說楊再興踹營的故事麽?”此時,楊再興踹營、辱罵皇帝與太後故事,口口相傳,遍及江南,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徐煒道:“踹一次營,即刻揚名立萬,天下人盡皆知也!你我同去,掙個大名頭。”李慎原本年少輕狂,卻被櫻桃教訓,後經杜興點撥,原來此前所學,大半是花招,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從此不敢托大,變得謹小慎微。見李慎不語,徐煒撇嘴道:“男子漢,大丈夫也,何懼一死!你恁地這般膽小?也罷,我去踹營,你替我掠陣。我踹營去也!”獨自一人,騎一匹劣馬,拈一條金槍,闖入了敵營。李慎隻得跟了上去。


    隻見徐煒大喝一聲道:“武勝軍大將徐煒前來踹營!”一頭殺入了金營。金兵慌裏慌張,四處逃竄。這個營區卻歸番將紇石烈管轄,正是追擊孟太後那個紇石烈。話說紇石烈敗回杭州,即被調撥至建康,此處金兵由大將軍完顏昌統帥。見完顏宗弼被困黃天蕩,完顏昌遣大將孛堇太一引了石敦、烏林荅、蘇孛輦、紇石烈四員偏將,領了三千金兵來援。金兵來報時,紇石烈驚奇道:“大白日的,何人如此大膽,敢來踹營?”提了戟,上了馬,前來迎戰。徐煒殺入敵營,殺了一二十個金兵,正殺得性起,卻見一個番將攔住去路。徐煒道:“我乃小金槍徐煒,武勝軍大將也。兀那番將報上名來,我的金槍不殺無名之輩!”紇石烈見是一個少年,騎一匹劣馬,提一杆金槍,卻身無鎧甲,禁不住笑道:“你個毛頭小子,卻充甚麽大將。我乃金國驍將紇石烈,看我來拿了你!”徐煒道:“來,來,來,不怕死的你便來!”兩個人鬥在一起。鬥了二十合上下,徐煒見金兵漸漸圍攏來,圍了個結結實實,不覺心慌,亂了槍法,被紇石烈瞅個破綻,使戟拍下馬來。金兵一哄而上,將徐煒摁倒拿下,一條繩子囫圇捆了。


    李慎在金營外壓陣,眼見徐煒被番將拿下,急調轉馬頭,望來路便走。此前李慎被櫻桃點醒,央求杜興從新調教,杜興所傳實用招數第一招便是:“打不過趕緊走。”


    紇石烈領了十幾個金兵騎馬來追。李慎在前麵疾馳,順著道路穿過了一片樹林,忽然聽得身後番將與金兵慘叫不止。李慎回頭看時,卻見一群猢猻從路兩邊樹林裏躍出,撲向番將與金兵,上下其手,亂抓瞎撓。番將與金兵猝不及防,哭爹喊娘,鬼哭狼嚎。這時,從路兩邊林中躍出一對年輕男女,男的穿灰白衣袍,持一條烏紅粗木棒,領兩個軍士,從左邊轉出;女的穿灰黑道袍,提一條玄鐵棒,領兩個軍士,從右邊轉出。年輕男女掄起棍棒,“劈劈啪啪”一陣響,將那番將與金兵統統打死,戰馬僅留下四匹。李慎驚奇不已。


    究竟是誰,打死了紇石烈,救出了李慎?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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