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時的回答既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龍天鼎是真心還是假意,真要是在罪城開辦學校這些實業,對夜罪之城到底是一件好事。”


    他很誠懇的解釋道,“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這話放在這裏未必貼切,但道理是這個道理。


    罪城和夜城分庭抗禮,論地盤大小也是不分上下,但是各類普查數據真的不能同日而語——受教育率隻是一方麵,包括人均壽命,環境問題,以及老生常談的gdp什麽的,不能說是差一大截,隻能說是天壤之別。


    這和罪城本身的模式有著脫不開的關係,幫派文化的影響下,罪城人想要生存下去,大多隻有加入幫派一條路可走,再加上和夜城間的長久對立,其他的方式也隱隱有些為罪城人所輕視。


    就和那個電影段子一樣,媽媽我要好好學習上大學,太好了兒子,去大學裏把同學們都發展到我們幫會裏來!


    本質上就是畸形的。


    許時不否認“存在即合理”這一說法,夜城老板們雇傭幫派份子做髒活已經成了潛移默化的規矩,他自己都借丁駿的人來搞何老三呢……可說到底,罪城十一個區都是這種德行,永遠都隻能是隱患。


    黃賭毒三害深深紮根,衍生出的惡果不言而喻……這裏必須多提一嘴,所謂“黃”的危害其實往往體現在“人口販賣”和“逼良為娼”這些方麵,而不是狹義上的“什麽都衝隻會害了你自己”。


    最大的例子便是林月的遭遇,誰希望自己身邊的親友突然失蹤,再見時就是被蹂躪至死的破敗慘軀?


    包括顧怡也是一樣,小黑兔也是罪城生人,經曆或許沒刺客小妹妹那麽悲慘,但以小見大,也能看出這些弊端所在。


    既得利益者隻有那些幫派高層,普通民眾隻有吃苦受難的份。


    而且這種風氣是會影響到夜城的,誰都別想獨善其身……有道是罪城爛一點,夜城就爛一片,畢竟有需求才有市場,需求從哪來?還不是夜城人麽……


    尤其現在還多了一茬「被遺忘者」,要知道,任何群體中可能會缺高精尖人才,但爛貨是永遠不缺的,「龍城」葷素不忌的招人擴容,其他人不要的垃圾他也要,勢必會讓罪城變得更加烏煙瘴氣。


    反正許時是不想看到事情變成這樣的,就算不存著什麽惻隱,罪城這麽大這麽好一塊地方,僅僅隻是利用到這個程度,那特麽不也是暴殄天物?


    別說龍天鼎聯不聯係他,他自己不也在想方設法穩定對方麽?


    更何況他心裏有數,老爺子肯定也是有這種意向的,自己尚且有這種想法,對方隻怕比他還純粹些……之前「羽毛筆」與「龍城」間的矛盾就是因為這個不是?現在死對頭主動示好,不接才是愚蠢。


    有一說一,從外公老人家的所作所為來看,這是正兒八經的正派角色哦……


    許時暗暗在心裏敬佩了一下。


    這麽一想,文盛魁問他怎麽看,其實就不是在征詢意見了,更多像是一種提醒,好讓自己有所準備。


    當然,自己也不能因此胡亂回答,敢說老爺子沒存著考校的心思?別天真了。


    “……小子,你這話說的有趣。”


    果不其然,短暫的沉默過後,文盛魁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讚許之色溢於言表,顯然很滿意大外孫的回答。


    憑心而論他不願意放棄這樣的機會,罪城的亂象的確是他的心病之一,那份擔憂不是假的……換言之,許時的回答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不過他還是多問了一句,“要是我真和龍天鼎握手言和,你不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


    許時很輕鬆的搖搖頭,“這是不是好事暫且不論,老話不也說沒有永恒的盟友隻有永恒的利益?龍天鼎不找外公伱也是要找別人的,這麽看來我還得感謝您,至少還會告訴我。”


    這話不假。


    六大財團間的爾虞我詐就沒停過,今天還能笑嗬嗬相談甚歡,明天不定就往背後插你兩刀,本質上還是要看怎麽做能拿到的利益更大。


    譬如現在是「蛇環」風頭正盛,大家自然都會圍繞他許時來做文章,可要是趕明誰家弄出個更好的玩意來,隻怕就又是另一副光景了。


    至於對老爺子的感謝那也是真的,你自己考慮不考慮的到是一回事,人家說不說是另一回事。


    退一萬步講,就算不告訴你你也說不了什麽,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文盛魁一樣磊落的,我的確要做,但你也有個準備。


    由此看來,他的態度也可見一斑了,到底是先前的破冰起了效果,爺孫間的關係正在漸漸回暖,否則鬼才管你。


    文盛魁聞言,眼中的讚許更甚。


    之前的事情已經讓他改觀不少,而今天當麵談到這種相對尖銳的問題,許時所展現出的自信和格局,則讓他更為欣賞。


    而且許時的話,細聽是有另一層意思的——沒有永恒的盟友,這就是在變相的告訴他,和不和龍天鼎合作言和,跟針不針對我許時沒什麽關係,時候到了該翻臉就翻臉,不用給他狗日的留麵子……


    嘖嘖,好外孫!


    不愧有我文家血脈。


    文盛魁是真挺喜歡大外孫這種心狠手黑的性子的,看著輕飄飄的,實際上隻怕什麽都考慮到了,自己完全不用擔心他因為過分剛愎從而吃跟頭,這小子絕對已經想好了怎麽對付龍天鼎……


    不過喜歡歸喜歡,麵子上他卻是氣哼哼的,“沒有永恒的盟友……你的意思是有朝一日,沒準你也會因為什麽,和別人一起來對付老頭子我?”


    “我們可不是盟友。”


    許時正色道,“我們是家人。”


    ……


    “……誰和你是家人。”


    文盛魁頓了頓,嘴上不認,笑意卻是徹底藏不住了,“別在這耍嘴皮子,老子不吃這一套。”


    “對對對,外公教訓的可太是了。”


    許時滾刀肉一樣連連應聲,“我在罪城那邊有點人脈,屆時您和「龍城」展開合作的話,我也可以提供幫助。”


    “要你獻殷勤?”


    老爺子白他一眼,“不過既然你這麽有誠意……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了吧。”


    許時心裏笑瘋了。


    隻能說雖然傲嬌退了環境,但傲嬌老頭是不會退環境的,本來就一把年紀了,還停留在上個版本完全可以理解。


    顧怡在一旁安安靜靜聽著,表麵上看去還挺優雅,實際上腦子裏一團漿糊。


    她隻覺得這爺孫倆之間的交談還挺有意思的,但具體有什麽意思她可說不上來,一句話裏麵不知道拐了多少彎彎繞……反正她壓根跟不上他們的節奏。


    所以說許混蛋你帶我來幹嘛啊,有這時間刷刷遊戲過過任務不好麽?


    她能做的似乎也隻能安靜聆聽,不說話總是沒錯的,對吧?


    然後時不時端起茶杯喝一口,還挺好喝,這是什麽?哦,茶,再喝一口……


    可偏偏爺孫間扯閑篇,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她身上。


    “看起來,你們這位顧主管,似乎很內向嘛?”


    文盛魁打量了一下機械喝茶的小黑兔,神情中帶著幾分懷疑。


    他看人不會太錯,感覺這小姑娘應該不是大家閨秀才對,但怎麽表現得這麽拘謹?


    老爺子對自己的霸王色霸氣一無所知。


    “還行,她平時也不這樣,挺活潑的。”


    許時笑笑,“不過孩子年紀小,我就帶她來拜訪您長長見識,體驗一下「羽毛筆」的文化氛圍。”


    一邊說著,他一邊拍了拍顧怡,示意她順著這話給外公戴戴高帽。


    “……啊啊啊,對的對的。”


    黑兔小姐緩過神,忙不迭應道,心知這關躲不過去。


    好在許時的意思她能理解,命題作文她還是能應付的來的,誇誇嘛,這個就很簡單了。


    但是怎麽誇呢……


    顧怡連忙四下掃視,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辦公桌後牆上掛著的那副字。


    看落款就知道,乃是老爺子親手所寫,裱起來掛上去的。


    “我,我是一直對文學方麵類的東西很感興趣的……”


    黑兔小姐組織了一下語言,清清嗓子開了口,“就比如這副字,就,就很好。”


    “哦?好在哪裏?”


    馬屁似乎拍對了位置,文盛魁饒有興趣的追問道。


    “就,就很好呀……龍飛鳳舞?遒勁有力?意境很深?”


    顧怡搜腸刮肚的尋找著相關的詞匯,“這寫的應該是……生煎中心?啊,文董事長這是要進軍餐飲業麽……”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許時拉住,當麵賞了一個爆栗。


    “那特麽叫心中無塵!”


    許時人都麻了,壓低了聲音解釋道。


    好家夥,你能挑個自己擅長的領域嗎?非要在這個時候挑戰自己是吧?


    你咋不說自助餐廳呢?


    老爺子也尬住了,時年七十五歲的老先生第一次被時年二十一歲的顧怡小姐整的不知道怎麽接話。


    最後還是許時找回狀態打了圓場,“別和她一般見識哈外公,這孩子是罪城人,認不出草書也正常,要麽說我支持您和「龍城」合作呢,是吧?”


    “……哈哈哈,我又沒怪她。”


    文盛魁聞言大笑,“你說的是啊,以點窺麵,罪城的問題的確刻不容緩。”


    “不過這小姑娘還挺有趣的,你要真想學這些,以後可以經常來我這裏坐坐,我教你寫寫字?”


    “哦……”


    顧怡低著頭應道,眼睛裏在篩哪條地縫鑽進去會舒服點。


    “那就多謝您了,還不快說謝謝文董?”


    許時打了個哈哈,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露一次怯還能糊弄過去,露的多了是真會讓人反感的……


    “話說今天來的時候,我好像沒看到何二小姐?”


    他挑了新的話頭,“上次在您這見到她,我還蠻意外的咧。”


    “有什麽好意外?你小子連這點事情都不知道?”


    文盛魁哼哼一聲,“那孩子老早就在我這裏求學了,到現在都好些年頭了,你不知道,隻能說明你壓根也不關心你外公我,還家人?省省吧。”


    這我上哪知道去啊……許時汗顏,不過他以前也的確不會關注這些就是了,原著裏更不會寫這種細枝末節。


    但該說不說,還不是你和我老媽斷絕關係來著?鍋別往我一個人身上推啊喂!


    “反正你是個沒良心的。”


    老爺子嘴上不饒他,“玉霞論輩分算是你的長輩,你要有心以後就別亂了輩分……至於她人,最近說是出去采風了,我也沒怎麽管。”


    滾啊,絕不可能!


    許時打死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不是因為何玉霞怎怎怎樣,而是這樣一來何老三豈不是成了他的叔叔輩?


    不行,打咩打咩!


    “她一個人去的?會不會有危險?”


    他避開了這個問題,隨口關心了一下。


    “哪裏會有危險,好歹也是「鯊齒」的大小姐,何佳源那老東西再不認,她的安全也是有保證的。”


    文盛魁並不擔心。


    許時一想也是,這倒是真的,何玉霞那種身份,日常安保都是明裏暗裏做足了的,本人隻需要吃喝玩樂就行了。


    這麽一想,他還覺得有點惆悵。


    那也曾是我的模樣啊。


    又閑聊了一陣,許時這才帶著顧怡,告別了文盛魁準備回家去。


    “這就要走了?”


    文老爺子反而有點沒盡興,依依不舍的問道,“說起來你不是說要帶寵物來給我看?怎麽也忘了這茬?”


    一旁的小黑狗很配合的嗚嗚兩聲,似乎在因為沒有見到新的小夥伴而感到失望。


    “寵物?我們什麽時候養……唔?”


    顧怡暈暈乎乎,剛接了話頭就被許時強顏歡笑著拽走,“來得匆忙,下次一定。”


    這不是給你見識到了麽?


    不光是小奶狗,還特麽是條蠢萌蠢萌的文盲小奶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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