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的馬兒奮起餘勇,馱載著騎士,沿著一處緩坡衝了下來。


    最前麵數十人身披銀色的鐵甲,戴上麵簾之後幾乎就是鬼魅。


    牧地內外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呼喊。


    女人一把抱住小孩,沒有往帳篷奔去,而是去牽馬。


    “嗖!”一箭飛躍了很長的距離,破空而來,將女人釘死在地。


    小孩呆呆地看著口角溢血的母親,久久不願相信。


    老人抄起一把草叉,迎著來犯之騎就衝了上去。


    他一臉堅毅,同時也滿臉絕望。


    部落裏絕大部分壯丁健婦都跟代王走了,壯丁為代王打仗,健婦放牧部落裏的牲畜,為代王大軍提供補給,並轉輸資糧。現在留在牧地的,不過千餘老弱婦孺罷了,他們完了。


    少年取出騎弓,一時找不到馬,就站在地上射箭。


    鮮卑箭簇與匈奴不同。


    匈奴人的箭射程較遠,頻次較慢。


    鮮卑人的箭射程較短,箭飛行速度快,發射頻率也高。


    此人箭術有幾分火候,抬手兩箭,兩名義從軍精騎應弦而倒,跌落馬下。


    “噗!”一騎從少年背後掠過,都沒用力揮砍,長長的馬刀隻輕輕一劃,就在少年背上製造了恐怖的傷口。


    此人殺完少年,又疾衝幾步,將一舉著木矛的女人頭顱劃斷。


    燃燒著的火把被扔進了帳篷中,火苗嗤嗤作響,將氈布、毛毯瞬間引燃,瞬間火勢大張。


    無數騎兵策馬而來,高高揚起的馬蹄幾乎要踐踏到人的臉上。


    鋒利的槊刃將一個又一個人挑起,然後像甩破布玩偶一樣將其扔進火堆中。


    更多的火把被扔進了帳篷、草堆乃至車輛之中,整個營地濃煙滾滾,火光衝天。


    少許留守的丁壯搶得馬匹,狂奔而出,然後在遠處結陣。


    他們從馬鞍下取出角弓、刀劍、長槍,滿臉悲憤,準備與入侵者拚了。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山坡上響起一陣馬蹄聲。


    有人扭頭望去,卻見高高的蒿草之中,上千輕騎奔馬而出,手裏拿著角弓,分往左右包抄而來。


    這是段末波所率之落雁軍一部,埋伏於對麵的山梁之後,隻待邵慎帶著義從軍衝鋒之後,再拊背而來,自後掩殺。


    這幫人是真的狗!對付一幫老弱病殘,還他媽玩心眼子。


    落雁軍一出現,立刻將丁壯們的悲憤驅散,勇氣澆滅,除了寥寥數十人大吼著拈弓搭箭,迎上落雁軍外,另外百餘人則一哄而散,往遠處的山嶺中逃去。


    段末波分出一部分人手追擊,然後帶著帳下的段部鮮卑騎士與這些拓跋附庸部落展開了廝殺。


    角弓對角弓,比的就是誰箭術準、投射頻率高、覆蓋麵大。不過數十騎而已,戰不一合,很快就淹沒在了落雁軍將士密集的箭雨之中,隻剩寥寥幾匹孤零零的戰馬,停在主人身邊,拿舌頭舔舐,試圖喚醒他。


    正麵戰場之上,義從軍左衝右突,營地內屍橫遍野。


    鮮血、火光、濃煙構成了這裏的底色,奔走的人群,驚慌失措的麵容以及絕望的哭喊,成為了底色之外的生動形象。


    這個營地完了。


    男女老少上千人,被斬首四百餘,逃走了二三百,剩下的被聚集在一起,或瑟瑟發抖,或哀聲哭泣,或麻木死寂,或怒目以對。


    在他們不遠處,是一位位高踞馬背之上的騎士。


    銀色的盔甲上沾滿了血跡、煙灰。


    麵簾下是一雙冷漠的眼睛,看著他們時仿佛在看牲口一樣。


    長長的馬槊握在手中,槊刃上還在緩緩滴著鮮血。


    馬兒不耐煩地刨著蹄子,似乎在催促主人趕緊殺光俘虜。


    這些都是戰爭機器,無情的殺戮劊子手。


    “還不動手?”段末波策馬而至,問道。


    義從軍騎兵沒反應,隻看向邵慎。


    不遠處響起腳步聲,那是剛剛收隊的府兵。


    他們不擅騎戰,故下馬埋伏於道口,謹防遇到敵軍,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已經挑了兩個部落了,肯定有人逃出去報信,說不定這會已有賊軍開始往這邊匯集了。


    “殺了。”邵慎回瞪了段末波一眼,下令道。????話音剛落,有那聽得懂晉語的胡人立刻露出驚恐的麵容,轉身就跑。


    他們的動作帶動了更多人,一時間全是呼啦啦起身逃竄的人群。


    義從軍騎士策馬慢跑,也不急追,就靜靜地跟在後麵,時不時用馬槊挑起一人甩出去。


    段末波揮了揮手,一隊落雁軍騎士跟了上去,抽出刀劍,左右包抄。


    隨軍文吏歎了口氣,沒阻止。


    擊破前兩個部落時,總計俘獲了兩千老弱婦孺。當時走得不遠,全軍馬匹也不太夠,故分派了少許軍士將馬留下,押著這些人步行回返,打算作為戰利品賣掉換錢。


    但現在已經深入敵境很遠了,顯然不可能再這麽做。


    殘忍的殺戮很快就結束了。


    段末波引人離開,至道口、山梁後布防。


    義從軍下馬休息。


    府兵們上前,一一搜撿能用的物資。


    “這麽多牛羊,若能帶回家就好了。”馮八尺看著滿圈的羊,遺憾地說道。


    方才為了製造混亂而放火,居然燒死了不少羊,實在可惜。


    中原百姓想買牲畜都想瘋了,草原上又這麽多,可惜啊,做買賣多好,何必打打殺殺?


    “沒有輔兵,這日子過得一點不舒坦。”旁邊有人從圈裏牽著一隻羊,準備去殺。


    作為府兵老爺,平時隻需要訓練、出征,什麽時候要幹殺羊做飯的事情?


    但沒辦法,此番出兵沒有輔兵,騎兵比他們更“老爺”,那就隻能讓他們這些騎馬趕路的步兵幹雜活了。


    “一會多吃點,再多熏點肉脯。”馮八尺走到一個被燒得不成樣子的帳篷中,拿刀挑挑揀揀,竟然找到了幾塊幹酪,撣去煙灰後,小心地收了起來。


    另外一名府兵居然找到了幾塊魚幹,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中陵川裏竟然有魚?”


    “我聽人說,鮮卑人以魚為貴物,其君王就喜歡觀魚。”馮八尺繼續挑揀著,隨口說道:“草原上那些個湖泊,隻要不是鹹水,都有魚,酋豪打獵時,就喜歡在湖泊周圍紮營,湖中網得魚,草中獵得黃羊,此皆上品。”


    “司馬,你怎知道?”府兵問道。


    馮八尺咧嘴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去另一個帳篷掃蕩了。


    府兵莫名其妙,我和他都大字不識一個,為何他比我優秀這麽多?想到最後,突然明白了,自家婆娘不識字,馮司馬的妻子可不一樣啊。


    說話溫溫柔柔,細聲細氣,膚色還白,又會寫詩作賦,打理家業,在平丘龍驤府那一眾女眷中,當真鶴立雞群,不知道多少人暗暗咽口水。


    我也要搶一個!


    營地外的山梁上,邵慎、段末波以及府兵部曲督陳銅根(原幕府舍人)三人正在觀瞭地形。


    “七八天了,拓跋氏肯定已經知道不對,要派人來圍剿咱們了。”段末波目光深邃,眉頭緊皺,然後指著中陵川,說道:“按圖上說,沿此河向北,可至漢善無故城,可確切?”


    奔襲最怕迷路。


    一旦碰上這檔子事,可就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了。


    “向導也是這麽說的。”陳銅根說道:“中陵川流向西北,經善無故城西,乃漢雁門郡舊地。又西北流,右會一水,鮮卑謂之‘吐文水’,再向北則有沃陽故城、參合陘,近處有湖池,曰‘參合陂’。”


    “真要去那裏?”陳銅根臉色不是很好看,連忙補充道:“我聽聞拓跋氏幾年前將沃陽故城重建了,置軍戍守,乃北都左近列柵之一。”


    邵慎仔細拿著地圖端詳,心中舉棋不定。


    誠然,越往那個方向走,越危險,越容易遇到敵人的大隊兵馬,乃至拱衛北都的精銳甲騎,很有可能導致他們全軍覆沒——即便不覆沒,也會有較嚴重的傷亡,以至於奔襲難以為繼。


    拓跋鮮卑可不是那種逐水草而居的遊牧部落。


    人家在北都盛樂附近構築了不少軍鎮城池,各有兵數百至數千不等,即便這會抽調了不少人,剩下的仍然不少,不是他們能攻下的。


    除非人家像匈奴那樣,隻有一個王庭,隨時遷徙,那你倒可以嚐試一番火燒王庭。


    段末波也歎了口氣,道:“別去那邊了吧。拓跋氏自得雁門之後,建南都平城,整修兩都驛道。那一片若被外人占據,很容易威脅到兩京大驛道。別看這會都是附庸部落在放牧,再過些年,我看這些部落都得走,換成拓跋氏信得過的人。”


    兩個人都這麽說,讓邵慎有些不悅,他想了想,道:“先向北,去善無故城左近瞧一瞧,若有機會,便殺他個天翻地覆。若沒機會,轉身就走,向東突進。反正現在也有了些馬了,能跑。”


    陳銅根用複雜難明的眼神看著邵慎,仿佛在說你這麽急著立功作甚?你是梁王的親侄子啊,哪怕功勞不顯,也不用擔心升不了官。


    段末波則繼續歎氣。


    他喜歡功勞,但更愛惜性命。如果是衝草原上的部落,他也沒這麽害怕,上千裏都跟你上了,但這是有城池、有常備軍、有京畿鎮戍體係的國家,太冒險了。


    不過,邵慎明顯想賭一把,人家還是主將,他能怎麽樣呢?


    “休整一天,明日拂曉出發。沿中陵川北上,直趨善無。”邵慎做出了決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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