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越的手指無意中戳到了“肥鄉”,事實上,西線的第一場戰鬥恰好就在肥鄉打響。


    首先交鋒的永遠是斥候,接著便是遊騎。


    後者的作用是捕殺、驅逐對方的斥候,壓縮其活動範圍,令其變成聾子、瞎子,增加己方的主動權。


    漢地的戰爭中,很難做到完全遮蔽戰場。因為雙方的遊騎數量都不會太多,而地域又很廣闊,總會有斥候漏過,令其傳回消息。


    但如果是草原騎兵南下中原,事情就比較麻煩了。


    他們的遊騎數量鋪天蓋地,確實可以極大壓縮中原軍隊獲取戰場信息的能力,從而陷入被動之中。


    但今天的這場碰撞還是傳統中原軍隊之間的廝殺,撐死了汲桑出身牧苑,手底下馬匪、牧民以及會騎戰的牧場兵卒多罷了。


    田野之中,箭矢破空聲不絕於耳,時不時還有兵刃交擊聲傳來。


    李樂帶著五百騎,登上一處緩坡,俯瞰整個戰場。


    地裏的粟隻收了一半。


    因為戰爭,百姓紛紛走避,或逃入鄉間,或躲進塢堡,將已經成熟的粟留在地裏,試圖等廝殺完畢之後,再行收割。


    “讓兒郎們收著點,別把敵人嚇壞了,不敢來。”李樂馬鞭一指,吩咐道。


    將校們哈哈大笑,很快便有人傳令去了。


    “義軍”騎兵收到指令後,陸陸續續放慢了動作,將官軍斥候向西驅趕。


    斥候騎術不錯,一人三馬,逃得飛快,隻一會兒就消失在遠方。


    “走!”李樂一夾馬腹,下了緩坡。


    數百騎跟在後麵,蹄聲隆隆,意氣昂揚。


    一路之上,看到了許多正在西進的義軍部伍。


    還是老規矩,驅使不甚能戰的羸兵向前,先行消耗對方的體力、精力乃至箭矢,列精兵於後,關鍵時刻投入戰鬥,一錘定音。


    為了增加勝算,他們甚至一路上拉丁入伍。


    在途中歇馬時,李樂甚至看到數十騎攔住了來不及撤回塢堡的百餘村夫。


    李樂哈哈大笑,道:“舍命不舍財,蠢!”


    他說話間,更多的義軍湧了上去,將村民中的婦人直接拖走,當場就弄了起來。


    有男人欲反抗,直接抬手一刀,人頭滾落而下。


    有小孩拉著母親不撒手,有人獰笑著將其高高舉起,摔落地麵。


    哄笑之聲愈發熱烈。


    李樂看著有趣,直接走了過去,看著那些雙眼赤紅的男人,道:“自己的妻女被人玩弄了,心痛吧?哈哈,走,跟我去玩弄別人的妻女,賺回來!”


    “將軍心善,抬舉你,可別不識相。”親兵在李樂身後叫道。


    “你家那婆娘,渾身沒一處好看的,玩完就扔了,可惜個甚?走,跟咱們去弄官家小娘,那個細膩嫩肉,過癮。”


    “咱們義軍很多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女人嘛,哪裏沒有?”


    親兵們你一言我一語,嬉笑連連,百無禁忌。


    流寇麽,從古至今,基本都是這個套路,不然他們的人從哪來?


    當受害者變成加害者,他就失去了人性,變成了欲望驅使的野獸,這支軍隊就變成了獸軍,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破壞力極強。


    真正帶著妻兒家小的流寇,那都是成了氣候的大股勢力了,有底氣和官軍比劃幾下,已經不太好圍剿了。


    李樂看了幾下那些婦人,沒一個有姿色的,頓時失了興趣,恰好馬也歇得差不多了,於是繼續西行,一刻不停。


    ******


    正在行軍途中的邵勳很快收到了消息。


    他第一時間派出信使前往中軍,給劉輿傳訊,催促主力大軍速速前來。


    其次,他召集了諸將,計議接下來的行止——說是“計議”,其實是他獨斷專行。


    “古來征戰,未聞有一路避戰、保存實力而成事者。”邵勳直接定下了基調,道:“我意碰一碰賊眾,試試他們的斤兩,你等但思慮如何排兵布陣即可。”


    說完,他的目光一一掃過牙門軍的李重、高翊、黃彪、章古、餘安等人,以及銀槍軍的金三、王雀兒、陸黑狗等學生兵軍官。


    “郎君,我看不如在此地紮營等待。”黃彪第一個說道:“斥候探報賊眾不過一兩萬人,我軍亦有萬眾,賊軍大至,或攻我營壘,屆時便有機會了。如果賊軍不上當,或可遣兩三千丁壯夫子為先鋒,誘其前來。”


    黃彪這個主意可真夠損的。


    丁壯夫子能打嗎?當然不行。


    就戰鬥力而言,可能還不如汲桑賊寇的炮灰兵眾呢。他們一上陣,定然大潰,沒有任何懸念。


    黃彪當然知道這點。


    事實上他就是利用這些司州丁壯當誘餌,令賊軍輕視,上當來攻,再以逸待勞,防守反擊,一舉得勝。


    “將軍。”李重拱了拱手,道:“汲桑賊寇也,若麵對此等草賊,還不敢迎麵而上,我等又有何麵目自稱禁軍?士氣可鼓而不可泄,仆建議多遣斥候遊騎,查探敵情,觀瞭地勢,擇一有利之處,布好陣勢,與賊眾決戰。”


    李重出身洛陽中軍,自有一股傲氣,對禍亂河北的賊子,他分外看不起,直接建議迎敵而上,一舉破之。


    邵勳聽了,麵露笑容。


    黃彪則有些尷尬,邵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下。


    兩人性格不同,出身不同,經曆不同,想出的主意自然不一樣,很正常。


    “邵師,我覺得該速速進兵,一舉破敵。”第三個說話的是王雀兒,十八歲的他已有幾分沉凝氣度,隻見他指著不遠處正在行軍的銀槍軍說道:“銀槍軍兒郎入營數年,苦練不輟,已頗有章法,而今缺的便是血火淬煉。若連汲桑賊眾都不敢打,今後遇到比汲桑厲害的,是不是還要退卻?邵師,下命令吧,破了賊眾,救百姓於水火。”


    金三傻愣愣地看了王雀兒一眼。


    他也讚成主動迎敵,理由是老子厲害,天不怕地不怕,賊眾來一個砍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幹就是了,看看誰厲害。


    但王雀兒給出的一個理由居然是“救百姓於水火”,這是讀書讀傻了吧?


    唉,幸好我讀不進就果斷不讀了,沒他這麽迂腐。


    “邵師,打吧。”十六歲的金三平時吃得好,已然長得五大三粗,為人更是凶狠、粗豪,他是不知道什麽叫害怕的。


    邵勳看了金三一眼,又笑。


    這個學生很奇怪。東海一期一百五十人中,就他身體發育最快,因此邵勳曾叮囑過吳前,讓他好吃好喝供著金三。


    但金三長身體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是往橫向長。


    體格粗壯、敦實,骨節寬大,力量極強。唯一的缺憾就是身高稍矮了一些,不過他還有可能二次發育,看看能不能再長高一點。


    “章古,你說說看。”邵勳又用鼓勵的眼神看向這位退婚主角。


    “將軍。”章古說道:“仆屠宰牲畜之時,總是先將其五花大綁,無力反抗,然後再一刀捅入心尖。對汲桑賊眾,我覺得黃幢主之策頗為妥當。”


    “餘安。”邵勳又點了一人。


    “我聽將軍的。”餘安應道。


    邵勳隨後又點幾人,眾人紛紛依照自己的想法,給出了意見。


    邵勳全部聽完後,不置可否。


    眾人屏氣凝神,靜靜等著。


    “我曾聽過一句話,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邵勳說道:“現在有很多人盯著我們這個團體,他們覺得自己兵多、錢多、糧多,又足智多謀,合該驅使我等為其賣命,功勞還歸他們,畢竟‘定策’首功嘛。我在梁縣、廣成澤為大夥謀的福祉,現在知道的人還少,將來知道的會越來越多,環飼我們的群狼也會越來越多。若稍微露出點疲態,怕不是要被人分而食之。”


    “今我為先鋒,退是不可能退的。既如此,不若進兵,拿汲桑練練手,見見血。將來若對上匈奴,爾等還能有一戰之力。”


    “我意已決!傳令全軍,從速進兵,與敵決戰。”


    邵勳抽出佩刀,掃了一眼眾人,道:“若有逡巡不進者,立斬不赦。”


    “諾。”諸將轟然應命。


    命令下達後,各部立刻開始行動。


    邵勳又找來輔兵軍官,令其揀選精銳,布置在車隊外側,護衛好輜重部伍,勿要令敵偷襲得手——邵勳不指望他們能幫什麽忙,不添亂就行了。


    今次一戰,還是得靠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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