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角聲響起。


    密集的箭矢飛了出去,首先對準的便是那些正在外圍繞行騎射的騎兵。


    很快,府兵將裝填完的弩矢激發,直對正麵殺來的匈奴步兵。


    輕騎兵哪有什麽像樣的甲具?有件皮甲就不錯了,遑論鐵甲!


    因此,弓弩造成的打擊效果十分可觀。


    方才府兵射了一輪單兵弩,銀槍軍士卒射了三輪弓,不但將騎射手們給驅逐了,還把正麵下馬步戰的匈奴兵給射了個七零八落。


    射完弓弩後,絕大部分人拿起長槍、重劍、大盾、環首刀、長柄斧、木棓等器械,肅立在鹿角、輜重車後麵。


    隻有少量臂力過人的士卒依然掣著步弓,準備等敵人靠近一點,換省力的方式射箭。


    第一波匈奴兵已經衝了過來,甚至能夠看得清他們的樣貌了。


    或髡發,或束發,甚至還有辮發的——很顯然,不是並不全是真·匈奴人,或者說絕大部分是雜胡。


    戰鬥立時打響。


    伍長季收拿著杆勾馬腿的鉤鐮槍,直接把敵兵的腦袋勾了過來,什長趙槐手起刀落,腦袋“嘭”地一聲掉落腳下。


    對麵一杆長槍刺來,大盾沒能遮護得住,擦著趙槐的耳畔穿過。


    旁邊袍澤立刻挺刺,正中敵人咽喉。


    不意對麵來了個力大無窮之人,木棓帶著呼嘯的風聲,直接掃倒兩人,並砸在第三人的腦袋上,此人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嗖!”一箭飛來,正中大力士的麵門。


    大力士痛得大叫,直接伸手去拽箭杆,旁邊一柄環首刀直接斬在他的手臂上,幾乎令其齊肘而斷。


    匈奴那邊又刺來一杆長槍,被大盾遮住。


    一杆長柯斧從天而降,直接將刺槍之人擊倒。


    鹿角內外,短兵相接的場麵此起彼伏,非常血腥。


    雙方不斷有人倒下,鮮血匯流成泊,腳踩在上麵“啪嗒啪嗒”作響。


    金三挺著一杆沉重的步槊,先是橫掃一番,直接蕩開三四根長槍,左右兩人快步前上,長槍一刺即收,然後再挺刺。


    數息之間,已然刺倒四人。


    一名身披重甲的匈奴人怒吼著衝了進來,完全不顧胸前空門大開,隻揮舞著沉重的大戟,瞬間劈倒一人,然後又蹂身而上,鋒利的戟刃劃過一名銀槍軍士卒的喉嚨,鮮血狂飆而出。


    “啊!”正當他繼續前衝的時候,腳背、膝蓋各中一槍,痛地跪倒在地。


    “呼!”長柯斧橫掃而至,幾乎將他半個脖子都給削了下來。


    “嗖!”一箭刁鑽地飛來,剛剛還在揮舞長柯斧的銀槍軍老卒中箭,仰麵倒地。


    “嗖!嗖!”銀槍軍弓手們很快發現了突施冷箭之人,一左一右拈弓搭箭,瞬間將其擊斃。


    五百府兵又射完一輪弩後,匈奴騎射手頂不住傷亡,紛紛遠去。


    常粲沒有絲毫猶豫,下令棄弩用劍,越過鹿角,從左右兩翼包抄了過去。


    衝到近前的匈奴人還剩兩千上下,擁擠得不行。


    麵前的人不斷倒下,後麵的人奮勇上前,神色癲狂無比。


    這一仗,對他們來說完全就是耗,哪怕用幾個人換對方一條命,也是值得的。


    而且他們無路可退,後方兩百步外,還有三千名正宗的匈奴五部騎兵列陣督戰。若不戰而退,這些人是真敢直接衝殺過來的。


    從左右包抄而至的府兵主打一個快字,衝入人群之後,重劍劈斬、橫掃,一口氣不帶歇的。


    而他們的舉動,終於讓匈奴步兵從癲狂中冷靜了下來。


    前麵的人茫然不知,還在與銀槍軍互相砍殺,後麵的人卻已經開始潰退,向後逃去。


    府兵們也不管那些潰逃的敵軍,隻包抄至後方,與銀槍軍前後夾擊,將未及逃竄的匈奴人一一斬殺。


    匈奴騎兵有了動靜,慢慢開始加速。


    不過到底是留了一手,沒有真的衝殺那些潰兵,而是向兩側繞開,再衝向晉軍這邊。


    但這麽一耽擱,卻已經來不及逮住越陣而出的府兵了。


    他們從缺口內撤回,銀槍軍弓手上前來了一輪齊射。


    匈奴騎兵悻悻地丟下了數十具屍體,向後退去。


    場中又安靜了下來。


    短短兩百步的距離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人馬屍體。


    而在鹿角大陣兩翼,還各躺著二三百具匈奴騎射手的屍體,從早至午無人清理。


    風呼嘯而過,嗚咽不已,仿佛在為雙方的死難者吟唱挽歌。


    漢安陽王劉厲駐馬高坡,無言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沒有用!


    真的沒有用!


    三千輕騎兵下馬步戰,直接撞了個粉身碎骨。


    他看得很清楚,對麵的戰兵隻有兩千餘人,能遠射、會近戰,還全員披鎧,配合默契。


    別說三千人了,再加一倍,六千人也衝不破——除非這是六千訓練有素的重甲步兵。


    但這會從哪裏來這麽多重甲步兵?


    大漢確實有善戰的精銳步卒,但那是護衛天子的羽林、虎賁將士,這會應該還在大司空呼延翼帳下,有沒有出大陽還不知道呢。


    洛陽附近的步卒,隻有趙固、王彌這兩部。


    前者是塢堡丁壯,戰力本來就不強。


    後者兩年敗三次,好不容易練出來一點人,馬上又被殺得屍橫遍野,什麽時候才能成長為精兵?


    步兵不行,隻有騎兵,那就是一條腿走路,真的不行。


    幸運的是,晉軍也是一條腿走路,他們的騎兵不行。


    如果要選的話,劉厲會選騎兵,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非常主動。


    而非常不幸的是,劉厲的騎兵現在失去了主動權,他們必須打,不能走。


    第三輪進攻開始了……


    ******


    澗水西岸,戰鬥結束得甚早。


    在具裝甲騎衝出的那一刻,匈奴輕騎果斷放棄了衝鋒,轉而四散開來,試圖利用速度耗死晉人的甲騎。


    段雄統率的輕騎沒給他們這個機會,一輪凶猛的衝鋒,直接將試圖聚集起來的匈奴輕騎擊散。


    具裝甲騎轉而蹂躪了一下匈奴潰卒,如同泥頭車撞進了人群中一樣,所過之處,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他們反複衝擊了兩次,直到一股匈奴輕騎繞了個大圈,試圖兜住他們之時,才火速退回了營地,處於步兵弓弩保護之下。


    不一會兒,段雄也帶著輕騎兵返回。


    戰鬥在事實上結束了。


    澗水西岸的不到四千輕騎,外加臨時調過來的四五千趙固部步兵,完全拿不下營地內的數千晉軍。


    這個仗還怎麽打下去?


    午後,王彌也登上了一處高坡,俯瞰戰場。


    他是剛剛趕來的。


    接到命令後,挑選了三千多會騎馬的步兵,星夜兼程,趕來了澗水西岸。


    聽聞要圍殲邵勳部萬餘兵馬時,他既有些興奮,又有些惶恐。


    再一聽兵力構成,直接死心了。


    他真不是嫉妒趙固。


    匈奴人現在給每個願意投降的晉國將官、士人授予高位,甚至連趙固這種塢堡帥都能當個重號將軍,他嫉妒得過來麽?


    趙固這人的兵馬質量,讓王彌想起了去年五月的自己,那是真的不行。


    讓他們來攻久曆戰陣的老兵營壘,純粹是找死。


    說實話,這也就是攻城戰,還能湊合著用自己人的命來換對方老兵的命。如果是野戰的話,直接就被打得稀裏嘩啦了,根本換不了多少對方的命。


    邵賊之所以不願野戰,完全是顧慮匈奴騎兵的存在,或者說急於過河,不願冒險和他們在西岸糾纏。


    不然的話,今天趙固的這幾千人完全就交代在這片田野間了。


    這仗,老子不打!


    全部兵卒加起來已少於兩萬,再死傷個幾千人,本錢更少了,打個屁!


    河對岸又展開了新一輪的攻勢。


    王彌施施然看著,心懷快意。


    經過這一遭大戰,朝廷應該明白步軍的重要性了吧?應該要加強步兵訓練了吧?


    機會,說不定就來了,嘿嘿。


    主將王彌不動彈,部將曹嶷、徐邈、高梁等人會意,知道侍中要保存實力了,於是說說笑笑,看著對岸在鹿角、大車前二度撞得頭破血流的匈奴人,壓根沒當他們是友軍。


    未幾,澗水西岸的主帥、西昌王劉銳遣人來催,令他們出戰。


    “使者何苛也!”王彌沒說話,曹嶷察言觀色,先一步推托了:“我軍晝夜兼程,今早方至。氣力不足,精力不濟,緣何出戰耶?”


    “趙安北所部已經連攻兩陣,爾等卻在此坐視,說得過去嗎?”使者一指正在勉力進攻晉軍營地的塢堡丁壯們,質問道:“楚王調王侍中來此,可不僅僅為了觀戰。”


    王彌仍然不說話,隻看著正在廝殺的晉、漢軍隊。


    趙固主力不在此處,被派過來的不知道是哪路塢堡帥,這會算是第二次進攻了。勉強進至營地附近,雙方長槍大戟、強攻勁弩,硬橋硬馬地廝殺了片刻,堡丁們又扛不住了,遺屍數百具,倉皇而退。


    晉軍騎兵再度出擊,甚至連步兵都衝出了營地,大呼酣戰。


    “不好,軍敗矣。傳我軍令,退後五裏重整。”王彌“大驚失色”,下令道。


    曹嶷等人會意,立刻前去傳令。


    使者氣得鼻子都歪了,破口大罵一番,見無人理他,隻能悻悻離開。


    幾乎與此同時,河對岸的匈奴大軍也潰了回去,再次遺屍數百。


    至此,他們已經損失了近三千人馬,士氣快維持不住了。


    日頭漸漸西移,撤退中的王彌扭頭看了一眼,晉軍已經開始收攏兵卒、器械、車馬,大搖大擺地開始過河了。


    澗水東西近兩萬匈奴步騎,就這麽傻愣愣地看著他們,無能為力。


    太陽完全西沉之時,晉軍已全數匯合,開進了漢河南故城內。


    匈奴步騎一哄而散,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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