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人集體投降的場麵是壯觀的。


    他們排成長長的隊列,魚貫出營,在指定地點上交器械後,又被領著到另外一邊,席地而坐,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會不會死?


    如果官軍要殺俘,是亂箭射死,還是挖坑活埋?


    每個人都忍不住想著這些事情,自己嚇自己,繼而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就這點本事也出來打仗?”金正走了過來,先掃視一遍,然後拿起馬鞭,狠狠抽著跪在地上的俘虜,罵道。


    被他抽打之人連連痛呼,卻又不敢大聲。


    “連弓都不會用,打什麽仗?”金正放過了他,轉而抽打起另外一人,道:“出來送死麽?”


    俘虜哭喊了兩聲,發現被打得更重了之後,明智地閉上了嘴巴。


    金三又抽了兩下,這才把馬鞭扔給部下,看著遠方正在前進的隊列。


    “走吧,這裏交給李重,沒甚意思。”他翻身上了馬,雙腿一夾馬腹,急竄而出。


    方城山南麓,大隊人馬已經開始進軍了,沒有絲毫耽擱。


    銀槍軍副督王雀兒領一千二百戰兵,隨身攜帶五日食水,當先而走,充當先鋒。


    金三陪在邵勳身邊,領銀槍軍餘眾及輔兵七千,總計萬餘人,緊隨其後。


    此戰打的就是一個快字,不給敵人任何機會。


    大隊人馬離去之後,李重下令打掃戰場,甄別俘虜。


    這一仗,傷亡還是比較大的。


    主要是襄城丁壯,被身後的強弓硬弩逼著,被迫攻了三陣,前後傷亡超過一千三百人。


    輔兵的傷亡就要少一些了,不足千人。


    最後牙門軍一錘定音,用二三百人輕微傷亡,一舉摧垮了敵軍的意誌,獲得全勝。


    半天就破寨,可謂幹脆利落,李重對接下來的戰鬥,樂觀了許多。


    或許,他們真的來得及回師北方,兩線作戰。


    ……


    殘破的驛道之上,敗兵一堆接一堆,無有盡頭。


    龐實皺著眉頭,仔細看著。


    敵軍追得好凶啊,一點不給他們收容整頓的機會,這樣下去可是非常危險的。潰散的時間越長,越不容易將潰卒收攏起來。


    到最後,走散的人——也就真的散了。


    龐實沒參加白天的戰鬥,手底下這兩千來人也沒有。


    他們剛剛押運糧草過來,結果就聽到了營寨被攻破,全軍大潰的消息。


    押車的南陽役徒原地潰散,一溜煙跑了。


    龐實遇到了侯脫,被他委以重任:斷後。


    龐實很清楚,這不是什麽好活計。但侯脫救過他的命,以前也沒求過他什麽,卻是難以拒絕了。


    兩千餘兵士氣低落,人心惶惶,硬著頭皮將糧車橫起來擋住大路,試圖阻擋追兵。


    龐實則帶著百餘部曲向北逆行,試圖收容更多的潰兵,將他們組織起來,作為斷後大軍的一部分。


    但才剛剛收容了數百人,就不得不終止了,因為遠處出現了敵軍的前鋒。


    他們隻有五六十人,看到龐實等人後,並不慌張,反倒加快速度,小步慢跑衝了過來。


    及近,一部分人往驛道兩側的小土坡上奔去,然後放下長槍,從腰間取下上好弦的步弓,拈弓搭箭。


    大約十餘人解下手臂上的小圓盾,左手執盾,右手持刀,排在前麵。


    最後還有二十人,手持長槍,五人一組,各自間隔數步,跟在刀盾手後麵。


    雙方很快交起手來。


    但甫一交手,龐實就覺得不對,特別是在一支箭矢“哚”地一聲飛過他頭頂,落在樹幹上的時候。


    龐實下意識看向頭頂的那支羽箭。


    箭矢入木極深,箭羽兀自震顫不休。


    “嗖!”又一箭射來,正中身旁一名親兵的咽喉。


    龐實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


    自家百餘部曲衝鋒的路上,已經陸陸續續躺倒了十餘人。


    兩側高地上射來的箭矢又快又急,箭箭咬肉,準度高得嚇人。


    而在正麵廝殺的戰場上,對方五人一個小組,刀盾手快步前出,用圓盾格擋住對麵的刀槍,身後之人一左一右,長槍閃電般刺出,瞬間格斃兩人。


    還有一名身高體壯之輩,雙手揮舞著長柄斧,仗著身上的鐵鎧,縱身躍入人群之中,猛地一掃。


    最後一名步弓手落在最後麵,連續拈弓搭箭,用刁鑽到歹毒的箭術收割著人命。


    不過區區五十多個人罷了,但在麵對麵毫無花巧的廝殺中,他們展現出了驚人的技藝與配合。


    平心而論,單獨殺其中一個人並不難,即便他們的槍術、刀術、箭術頗有可圈可點之處,但三五個人聚在一起,執行小組戰術時,殺人的難度就大大提升了。


    單對單,他們的優勢還沒那麽大。


    但三對三,五對五,優勢就大得沒法看了。


    百餘人被對麵五六十人打得節節敗退,屍體丟了一路。


    “撤!”龐實看得頭皮發麻,眼見著後邊煙塵漫天,似乎有更多的敵軍追殺而至,他不敢再打了,朝著戰場大喝一聲,便向後竄去。


    戰場上嘈雜無比,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的。


    有些人還在戰鬥,有些人則已經逃跑,亂作一團。


    對麵的步弓手開始前移拉近距離,試圖用更省力的方式射箭。不過在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這邊已經全部潰散,再無一人還敢站著廝殺。


    銀槍軍士卒披著鐵甲,居然健步如飛,大吼著追在後麵,弓弦連響,繼續收割著人命。


    直到看見驛道被大量車馬堵塞之後,才停了下來,並遣人向後稟報。


    做完這些事,他們並沒有站著不動,而是散往兩側,把長槍、長柯斧、刀盾置於腳下,每個人都拿出了步弓,朝敵軍聚集的方向射箭。


    敵軍也調集了一些弓手,同時派出持矛步兵,試圖將他們向遠處驅散。


    這些人的箭實在太惱人了,完全不是亂射的,而是瞄準了點名,威脅實在太大。


    而北麵的煙塵,也越來越近了。


    帶隊的是王雀兒,他先是瞭望了一下敵陣,然後當機立斷,下令調一些車輛過來。


    軍士們沒有絲毫猶豫,多番協調之下,從後陣的輔兵那裏抽調了十餘輛手推小車。


    小車上滿是薪柴,有人開始往上麵澆油。


    數百名銀槍軍士卒護衛在小車左右,先用一波齊射壓得對麵抬不起頭來。


    推著小車的輔兵滿臉猙獰,大吼著向前衝。


    有人拿著火把,一一引燃車輛。


    “烈火戰車”呼啦啦前衝,直接撞上了敵方攔路的輜重車隊。


    北風勁吹之下,濃煙滾滾,火勢漸大,斷後的敵軍陣中一片騷動。


    “咚咚咚……”鼓聲響起。


    “殺!”銀槍軍士卒齊聲大吼,端著長槍就衝了上來。


    斷後的敵軍本就士氣低落,正常打也打不過,更何況被煙火熏得狼狽不堪,直接轉身就跑。


    龐實下令放箭,直接射死了數十名迎麵衝來的潰兵。


    但潰逃的人實在太多了,止都止不住。審時度勢之下,他也隻能黯然歎息,跟著跑路了。


    斷後,斷個鳥的後,根本就沒能阻擋哪怕一刻!


    銀槍軍就這樣一路追襲,根本不給對方喘息之機。


    十一日,雙方戰於堵陽東北,再一次斷後的龐實不敵而退。


    十二日,銀槍軍過堵陽而不入,死死咬在侯脫潰軍的身後。


    十三日夜,戰於博望故城,再破敵軍,斬首四百餘級。


    博望,算是一個經常出鏡的地名了,曹洪擊荊州,戰於舞陽、葉縣、堵陽、博望,還屯葉。


    劉備屯新野,進兵博望,至葉縣,設伏敗夏侯惇而還。


    十四日傍晚,戰於瓜裏津,斬敵軍將校以下三百餘人,俘龐實。


    瓜裏津位於南陽東北,乃著名渡口之一。


    漢光武自堵陽親征鄧奉於南陽,戰於瓜裏津、小長安,此為瓜裏津最高光之時。


    王雀兒、侯脫一追一逃,及至此時,雙方都有些精疲力竭。


    侯脫身邊跟著的不過千餘人,個個神色驚慌,蓬頭垢麵。


    而王雀兒的隊伍也與輜重大隊拉開了相當距離,身上所攜幹糧隻夠食用一天了。


    不過大夥的精神頭還好,士氣更是高昂。


    如這般死死咬著敵軍追擊,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當初在河北征討王彌,他們就在雪中追擊,根本不給敵將重新收容敗兵的機會,也不給敵人停下來整頓的機會,就是追,就是幹,追亡逐北,將敵人的心氣徹底打散,再也聚攏不起來。


    前方,南陽城(宛縣)已經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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