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隻有三百具裝甲騎,但衝鋒起來威勢驚人,撞入匈奴人馬叢中後,長戟、馬槊或舞或刺,幾無一合之將。


    匈奴人本就被前麵的烏桓輕騎稍稍扯散了一點陣型,在看到具裝甲騎衝鋒後,下意識就想往兩邊躲避。


    這種躲避是有效果的,比如處於邊緣部分的人就成功逃脫了。


    但效果又不是太行,因為中間部分被衝了個七零八落。


    緊隨其後的是驍騎軍上騎督、羽林督、虎賁督等老牌部隊。


    這些騎兵單位鼎盛時各個不下五百騎,甚至千騎,因為朝廷無錢,戰損後編製難以健全,此時已經大為縮水。但衝鋒之時,依然勇猛無比,展現了老洛陽中軍的風采。


    他們甚至壓著速度,向兩邊擴展,擴大缺口,將已經暈頭轉向的匈奴騎兵向外側驅趕,讓其一時間難以集結起來。


    跟在他們後麵的是義從軍,外側還有涼州大馬左右迂回包抄。


    他們手持長槍、馬槊、大戟,一往無前,不斷將敵人向前驅趕,不給他們拉開距離,集結騎射的機會。


    衝!衝!衝!


    衝到天荒地老,衝到敵軍徹底失去再戰的勇氣。


    靳準已經從城樓上下來了。


    不一會兒,高平南門大開,數百騎護衛著他,直接從側翼衝了上去,與左翼的一支涼州軍廝殺了起來。


    他們衝得很快,隻稍稍一糾纏,就越過涼州兵的阻截,衝向正中央的大戰場。


    排在最後麵的義從軍見狀,分出一部分人手,與其纏鬥。


    靳準暗歎一口氣,沒機會了,迅速脫離戰場。


    親兵搖晃著大旗,讓潰兵向其靠攏。


    涼州兵緊緊追在後麵,片刻之後放棄了,因為馬兒有點跑不動了。


    靳準繼續向前,沿途收攏潰兵,一路向東。


    看到他的將旗後,匈奴人仿佛找到了指引一般,失魂落魄地靠攏了過去。


    靳準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涼意直透心底。


    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完全失去了再戰的勇氣,隻知道悶頭逃跑。


    五千四百餘騎,讓人家不到四千騎給衝了個落花流水。


    靳準越想心越涼,越想越悲哀。


    匈奴騎兵,正麵衝殺既打不過鮮卑騎兵,經常讓拓跋部衝個七零八落,還他媽打不過中原騎兵,一樣被衝個七零八落。


    騎射手的時代真的過去了麽?


    一邊哀歎,一邊跑,直跑出去了不知道多少裏,發現人家沒追過來後,歎了口氣,徑自找了個廢棄村落休息。


    不喂飽馬,是沒法繼續前進的。


    期間不斷有潰兵前來匯合,到再度出發時,已經匯集了兩三千騎。


    這個時候,西邊傳來了追兵的消息。


    靳準有心留下來廝殺,但一看周圍人盡皆沉默不語,士氣低落的樣子,長歎一聲,撤了。


    撤的同時,分派出去了百餘人,令其收容潰兵,聯絡趕回來的騎軍,到方與匯合。


    ******


    戰鬥結束之後,邵勳第一時間遣人招降守城步軍,結果被拒絕了。


    守將名叫靳康,是靳準的侄子,當場出動信得過的部隊,斬殺了數十名騷動不已的新丁,勉強穩住了陣腳。


    敵軍不投降,邵勳一時間倒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沒辦法,隻能放棄城內守軍,分出一部,換上馬力還算充足的一批戰馬,向東追擊。


    又讓北宮純帶人回頭去接應後兩批軍卒,主要是取馬背上的食水。


    十月初八夜自濟陰出發,攜帶了不過五六日的食水,今已過去


    兩天,下麵最關鍵的是要取得補給。


    休整期間,陸陸續續有匈奴騎兵自外地回返,遠遠見得高平城外慘烈的戰場,一時間有些失聲。


    幾乎沒有任何例外,這些數百騎一股的匈奴人直接走了。


    到傍晚時分,追擊的部隊自東麵回返,陰奇直嚷嚷道:「有人看見靳準向東南跑了。」


    「將軍,追吧!」


    「追一下他。匈奴新敗,必無戰意,若等個幾天,讓他們緩過來,再打就要多死人了。」


    「我們把食水湊一湊,再把馬湊一湊,湊個兩千人去追他。即便靳準還能集結五千騎,直接衝垮他就是了。」


    「匈奴散得厲害,就不能讓他們回過神來。」


    邵勳伸出手,止住了眾人的話語。


    「你——過來。」邵勳指了指一名隨軍的官吏,說道。


    「明公。」文吏苦著臉過來了。


    「你家在東緡城?」


    「是。」文吏的臉色更苦了,但又不敢說什麽。


    他本在濟陰郡中做官,被太守指派,隨軍出征。


    當然不是要他上陣廝殺了,而是讓他回東緡城附近的老家,為大軍提供補給。


    天可憐見,他現在都不知道家中族人還在不在,有沒有被匈奴殺了。


    即便在,定然也被匈奴勒索了一番,而今陳公再帶著大軍上門,哪怕隻停留一兩天,家底也要被掏空了,成為「光榮」的流民軍一員。


    邵勳也有些鬱悶。


    明明是內線作戰,怎麽搞得跟敵境作戰一樣,搞點補給也這麽困難。


    他的統治力,越往東越弱,到了高平這一片,已然有點不太好使了。


    夜幕很快降臨了下來。


    邵勳安排了一隊騎軍,監視著高平城。


    但一整夜,城內都沒有任何動靜,守將連出城夜襲的意思都沒有,讓他很是遺憾。


    高平城內一定有大量補給,可惜拿不到。


    他現在陷入和匈奴人一樣的境地了,騎兵四處活動,麵對堅城沒有任何辦法。


    天明之後,邵勳讓喬洪帶走了五百騎和千餘匹馬,先回濟陰,再繞道去許昌,讓曹馥下令府兵發起全線反擊。


    他已經看出來了,匈奴人軍心動蕩,在接戰之前,就已經開始收攏部隊,向後撤退。


    匈奴人為何急著撤?


    隻不過吃了濟陰一場敗仗,損失的還是石勒的人馬,且以步軍為主,為何就要倉皇撤退?


    隻可惜,抓到的俘虜也不知所以然。


    但撤退


    就是好事,隻要一撤,士氣就很難維持得住,屆時誰還有心思賣命打仗?


    追他娘的就是了!


    ******


    初十午後,大軍稍稍聚齊了一些,直趨東緡城,當日抵達。


    城內無兵,但亦無糧,周圍的草都被割得差不多了。


    派人跟著文吏去附近的塢堡「借」糧,人家倒是客氣,但隻給了一萬斛,差不多隻夠三天的量。


    看得出來,這是他們的極限了。


    邵勳也不好強求,真逼急了人家,直接關起門來,據塢自守,你要不要幹他?


    幹他的話,拿騎兵委實太虧。


    不幹他的話,損失的是自己的威信。


    於是乎,邵勳讓人送了繳獲的幾百匹絹至塢堡,算是謝禮,順便把部隊裏的傷員安置到他家塢堡休養。


    忙完這一切後,在東緡城休整了一天兩夜,恢複人員和馬匹的疲累,然後再度出發,往方與縣方向追擊。


    十二日傍晚,抵達幾乎


    空無一人的縣城,並在城外擊潰了一股匈奴騎兵,人數大概在三百左右,不知道從哪過來的,昏頭昏腦,估計也在找靳準的蹤跡。


    這就是追擊的效果。


    所謂追亡逐北,不是你一直看著他的背影追,那不現實。而是始終保持壓力,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讓敵軍主帥始終聽得到追兵的消息,讓他緊張、焦慮,沒法在一個地點長時間停留。


    而既然停不下來,就難以聚攏更多的兵力,因為你散在各方的人也在找你。


    他們撲到一處,發現你已經離開了,於是四處打聽你去了哪裏,再調整方向追過去,這時候就會產生混亂。


    而你一直轉進,更難以恢複士氣,因為士兵們習慣了逃跑,壓根沒勇氣對敵了。


    曆史上阿濟格從北京出發追李自成就是這個路數。


    事實上他出發時,李自成已經跑路很遠了,甚至還有餘裕組織懷慶反擊戰,但人家就是一直吊在後麵,不緊不慢,一路追到西安,再追到湖北,始終不鬆口。


    邵勳估摸著,現在整個戰場一片混亂。


    他在找靳準,匈奴人也在找靳準,***到底去了哪裏?回個話啊!


    十三日,根據方與縣俘獲之敵得到的消息,邵勳又追至湖陸縣。


    看到「王師」出現後,躲起來的縣令半夜找來,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著他如何堅持抵抗,最後無奈轉進的事情。


    邵勳對他的故事不感興趣,隻讓他搜尋補給。


    結果十四日一整天都耗在這裏,卻隻得了糧豆數千斛,聊勝於無。


    當天,縣令四處找人打聽,結果得來的消息不一。


    有人說看見過匈奴「大隊」,往沛縣方向去了。


    有人說匈奴「大隊」渡河北上了。


    邵勳很懷疑他們嘴裏的「大隊」有多少人馬?


    這些人沒什麽軍事經驗,數人頭都不太懂,騎兵大隊行軍,煙塵彌漫,你又不敢靠近了看,這偏差就太大了。


    興許一支千騎規模的匈奴散兵,都被這些鄉紳認為是主力。


    沒辦法,邵勳隻能自己選擇一個方向。


    十五日,大軍南下沛縣,於十六日午後抵達,又逮著數百匈奴,一擊將其擊潰。


    幸好,沛縣並未被敵軍攻破,縣令當場拿了一萬斛糧進行補給。


    同時派人至縣城附近的諸堡寨,令其立刻湊一批糧食送來縣城。


    到這裏,邵勳終於感受到了點內線作戰的感覺,信心也更加充足了一些。


    沛縣附近都能出現匈奴,這尼瑪靳準果然去彭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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