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城是一座很小的縣城。


    城中隻有一條街,一眼就望到頭了,而就在這座狹窄擁擠的城池內,有的宅院除了後花園之外,還有一座前院,甚至開辟了一點菜畦。


    邵勳蹲在菜畦邊,拿著小鐵鍬一鍬一鍬地挖著菜。


    “這是小禾種的吧?”邵勳一邊甩著萵苣上的泥,一邊說道。


    萵苣是漢代由中亞引進的,葛洪的《肘後方》中曾稱其為“萵苣菜”。不過此時種植並不普遍,到三百年後的隋唐時期,萵苣才會真正成為普遍種植的家常菜。


    “春社前後種的,說九十日收,還真差不多。”裴妃倚靠在胡床上,小腹高高隆起,一個新的生命即將降世。


    “喜歡吃嗎?”


    “喜歡。”


    “秋社時我來種點,霜降後做醃菜給你吃。”


    “說不定你在打仗呢。”


    “那就戎馬倥傯時種一點,帶回來給你。”


    “待至考城,都爛了吧?”


    “醃好了不怕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似說的都是無意義的口水話,但說著說著,兩個人的嘴角都翹了起來。


    裴妃沒有問邵勳娶妻的事情,邵勳也沒有主動提,兩人十分默契地避開了庾文君。


    挖完萵苣後,邵勳在井邊洗了洗。


    裴妃靜靜地看著他,間或在婢女的幫助下,艱難地挪動下身體。


    這個孩子是她的負擔,也是她的寶貝。


    她希望孩子出生後就能看到他的父親。


    “嘩啦啦!”邵勳將萵苣莖幹過了一遍又一遍的水,然後拿來刀,一片一片地切著。


    “河陽三城沒那麽簡單。”裴妃慢悠悠地說道:“一旦築城成功,匈奴必大舉來犯。”


    “我看築城期間,人家就要攻來了。”邵勳說道:“劉聰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坐視不管。”


    裴妃歎了口氣,但沒說什麽。


    男人麽,爭來爭去,不是為了權勢,就是為了女人。


    有的人,則既喜歡權勢,又喜歡女人,她的男人就是,劉聰也是。


    “你何必現在急著得到河陽三城?”裴妃問道:“豫兗很多郡國隻是表麵歸心罷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現在時機很不錯,待匈奴鎮壓了關中,可就不一定有這個時間了。”邵勳說道:“先築起來再說,將來總要北伐的。再者,豫州諸郡,表麵歸心就夠了,以後地盤大了,自然能真正歸心。”


    “幕府怎麽樣?”


    “小事我也不怎麽管。”邵勳說道:“大事則由長史、司馬、從事中郎發往許昌,奏予我知。嗣王最近沒有亂來,很穩重。”


    “濮陽、滎陽、東平等地又遭擄掠了吧?”


    “匈奴遊騎,偷渡而來罷了。”邵勳說道:“上千裏的河防,我也防不住,這幾個郡國的田地確實多半荒蕪了,今年秋收後還得調撥糧食賑濟。”


    “沒去匈奴那邊鬧一鬧?”


    “人家騎兵是我十倍以上,即便隻征發一小部分人,也足夠防住我了。”邵勳說道:“除非再像高平那樣,與我當麵決戰,不然襲擾不起的。”


    “難怪你要摻和河陽三城。”裴妃說道:“把賊人都吸引過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花奴這個見識,卻超過了許多男人。”邵勳笑道。


    裴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皺起了眉頭。


    邵勳連忙擦了擦手,走過去問道:“怎麽了?”


    “孩兒在睡覺,剛才翻了個身。”裴妃鬆開了緊皺的眉頭,輕撫著邵勳的臉,用溫婉的笑容看著他。


    男人方才第一反應是她怎麽樣,而不是孩子,讓她心中很受用。


    生活中這樣一點一滴的關心、愛護,長年累積下來後,就非常可觀了,可以用來抵消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到裏邊躺會吧。”邵勳將裴妃攙起,讓她側躺在臥室榻上。


    裴妃躺了一會,又覺得不是很舒服。


    邵勳耐心地扶她坐起。


    婢女已經去做飯了,邵勳就坐在裴妃身旁,審閱著許昌、陳郡以及兗州幕府的公函。


    裴妃眼睛半睜半閉,看到邵勳一直在她身旁時,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房間內非常安靜,隻有偶爾響動的紙張翻動聲。


    他治理幕府,風格還是比較鮮明的,實事求是是最基本的。


    因此,各地官員報給僚佐,僚佐再上呈給他的表章,基本沒有太扯淡的東西。


    銀槍左營已經開始往回調了。


    銀槍右營護送庾文君等人回許昌後,就一直在許昌附近進行訓練。


    義從軍則轉到了滎陽圃田澤展開訓練。


    很多人都認為河陽三城搞不好打成添油戰術,邵勳也有這個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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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目前而言,他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派過去,那太傻了,也浪費錢。


    今年兗州的收成又受到影響。


    守衛渡口的兩萬大軍年年屯田,年年歉收,全靠陳留、濟陽、濟陰、高平等地協餉維持。


    更準確地說,全靠士族豪強塢堡帥們出錢糧維持。


    天下到了這個地步,早就不存在正常的稅收了,戶口黃冊完全就是扯淡般的存在,沒有丁點用處。


    錢糧還是要靠地頭蛇們出,這就是他們討價還價的底氣所在。


    還好今年吃朝廷的飯,能省一點是一點。


    邵勳看完之後,感覺離出征的時日沒幾天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孩子出生後再走。


    南風吹開了窗戶,裴妃漸漸睜開了眼睛。


    邵勳打了一盆水,拿布巾擦拭著她額頭的細汗。


    “熱嗎?”


    “嗯。”


    “要不要換葛布衫?”


    “好。”


    邵勳拿來一件葛布兩襠衫,放在榻上,然後褪下裴妃上身的綠襦。


    有些地方顯得愈發豐偉了,他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幾下,讓兩個人都有些喘息。


    “好久沒發泄煩惱了。”邵勳在她耳邊說道。


    “伱有新婦發泄,哪還記得舊人。”裴妃嗔道。


    “不一樣。”邵勳說道:“第一次得到你的時候,魂都差點沒了,從來沒有哪次有那麽舒服的。”


    “你這一身本事,十成有七成用在哄女人身上。”裴妃笑著看了他一眼。


    但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女人,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喜歡攀比。


    男人更喜歡誰,更是比拚的重點。


    裴妃是個理智的女人,但她也有不理智的地方,尤其是年歲愈發增長的時候。


    葛布衫換上之後,渾身清涼多了。


    “這是弋陽郡進奉上來的。”邵勳說道:“豫兗乏絹帛,幸好那邊那幾個郡產葛。”


    “襄城公主提及,江東已經許久沒進奉葛布了,以至宮中都乏此物。”裴妃摸著身上的衣物,感慨道:“不想我卻穿上了。”


    葛是多年生草質藤本植物,呈柔軟的藤條狀,莖皮纖維可織布或造紙。


    采葛是一項古老的活動了,《詩經》中就有:“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在這個年代,葛主要產於南方,豫州弋陽、安豐二郡亦有部分產出,一般用來做葛布。


    因為葛布細薄、輕軟、透氣的特點,夏天穿起來非常舒服,自古以來就有“冬日麑裘,夏日葛衣”的說法。


    葛布的種植經曆了幾次遷移。


    《詩經》時代北方很普遍,後來慢慢消失,南方大興,到南北朝時,北方又慢慢多了起來,然後再度退潮,非常奇怪。


    但總體而言,這是一種優良的夏日紡織物。


    “天子沒有葛衣關我甚事?”邵勳說道:“我隻在乎我關心的人能不能穿上。今年汝南、譙國也有人種麻、葛了,到時候有餘了,再送一批去宮中,哄一哄天子。”


    裴妃坐在他懷裏,頭輕輕倚在邵勳胸口,道:“十年前,可想不到今日。”


    “你男人厲害吧?”邵勳笑道。


    “你又沒娶我,什麽男人女人的?”裴妃白了他一眼。


    “孩子都要出生了,還不是你男人?”邵勳故作生氣道:“待吾兒生下來後,明年你還要為我生。”


    “你那麽多女人,哪個為你生不是生?我看襄城公主就挺願意為你生的。”裴妃歎道。


    “我真沒碰過她。”邵勳叫屈道。


    裴妃捂嘴輕笑,沒說什麽。


    “抱著我,我又困了。”


    “不熱嗎?”


    “熱,但你還是要抱著我。”


    “好。”


    邵勳將裴妃輕輕放到榻上,然後摟著她的腰,待她入睡。


    這才是古希臘掌管黃毛的神該做的事情啊。


    什麽打打殺殺,那都不是我的主業。


    裴妃睡著的時候,邵勳也有些迷糊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想到了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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