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明公。”宛城之外,以幕府軍司樂凱為首,數十僚佐齊齊行禮。


    朝廷的動作還是很快的。


    與給河南塢堡帥授官拖拖拉拉相比,由尚書令庾瑉親自督辦的給“有功將吏”授官的行動非常迅速,一日內即核準完畢,開始走流程,前幾日便已發下官服、告身、印信。


    話說天子從塢堡帥們那裏還是搞到了一些糧食的。


    總計十餘人被授予了並州、冀州的縣下佐官,獲得了六十萬斛糧食——目前已到貨十萬斛,這個數目隻能說聊勝於無吧。


    塢堡帥們其實不太在意能不能實際當官,他們也不會去並州、冀州。事實上,能有個官身就可以了,這是政治地位,無關其他。


    但宛城幕府的僚佐們是能夠實際管理南陽諸郡國的。


    這是一個綜合了南陽、順陽、新野三地士族高門子弟的班子,在地方上影響力很大,至少可隨意操控這三個郡國。


    至於義陽、隨國二地,則影響沒那麽深入。


    已劃歸梁州的魏興等郡,更是不可能管轄,當地已實際自治,或者傾向於梁州刺史。


    能不能借著朝廷名義實際控製下來,那就要看樂凱等人的本事了。


    邵勳臨離開之前,去了一趟小長安,見到土城已初具規模後,放下了心。


    他已調張碩(張大牛)為銀槍中營督軍,率六幢兵駐守此地整訓——銀槍督軍已成為朝廷正式官職,乃第六品,員額不限。


    從官職來看,朝廷是真的擺爛了。


    十餘年前官印把得賊嚴,輕易不肯發放。邵勳殿中擒拿司馬乂,也隻得司馬越授意東海舉孝廉,得了個八品中尉司馬,已是厚賞。


    現在麽,搞得跟批發一樣。


    前陣子,朝廷甚至發明了個聞所未聞的職務:副刺史。


    讓人雷得外焦裏嫩。


    這也從側麵反應了大晉朝的現狀:江河日下。


    一般隻有快滅亡的朝廷,才會出這麽多幺蛾子。


    一切巡視結束之後,邵勳自宛城出發,沿著宛葉走廊古道,於四月十八日返回了許昌。


    比預計多花了幾天時間,因為樂嵐姬懷孕了,嘔吐不止,中途停下來休息了幾次。


    有些土地是真肥沃,就是農夫懶得好好耕耘。


    若無這次省親,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嵐姬幸福地說,她一定是在少女時代住過的老宅裏懷上的。


    邵勳深以為然,因為他撞得太狠了,在裏麵爆炸了好多回。


    成都王妃,為邵家子嗣的壯大再立新功。


    四月下旬,邵勳來到許昌宮視察桑園、菜園,同時召集幕府僚佐開會。


    平東將軍幕府長史裴康、左司馬陳有根、右司馬羊忱、從事中郎毛邦、柳安之……


    龍驤將軍幕府大部分高級幕僚與平東將軍府重合,但也漸漸有了新人,如:從事中郎郗鑒、鄭隆、督護楊會、記室督樓休、主簿京禪等。


    鄭隆是學生兵出身,曆任金門塢主、雲中塢主、密縣長,是繼毛邦、王輝之後第三個進入幕府的學生官員。


    楊會是宜陽楊公塢塢主,出身弘農楊氏(自稱)。


    樓休出身雍丘(陳留國)樓氏,與將軍樓權、樓褒同宗,這是一個在後漢年間還算可以,國朝逐漸沒落的家族。


    京禪是司隸校尉庾琛介紹來的,盛讚其文采出眾、心思縝密,出身頓丘京氏——一個掙紮在末流的河北小士族。


    他能當主簿,完全是看在庾琛的麵子上。京禪對此一清二楚,他是陳公的人,同時也是庾家的人。


    這個幕府結構就比較健康嘛!


    邵勳看了很滿意,世家大族、小士族、地方豪強以及他的門生湊在一起,共同出力,不比司馬越等人的名士幕府好?


    有些名士,是真的不愛幹活。


    司馬穎幕府的名士楊準,“不以官事為意,逍遙終歲”,潁以其名士,“惜而不責”。


    司馬越幕府也有很多這類人。


    他們不幹活,卻名氣很大,權力也大,願意幹活的人或被他們影響,或為其擠兌,總之把幕府風氣搞壞了,弄出很多傻逼操作。


    官場風氣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邵勳一直努力維持著。


    他現在招進來很多頗有上進心、誌在重塑門第的寒素、豪強“卷王”,讓那些準備躺平的世家子很難受,被迫跟著卷,官場風氣大為改觀。


    嗯,他剛提出糧草軍資問題,參軍庾亮、毛邦二人就起身匯報了。


    “永饒冶調撥了一批工匠、器械北上至冶鐵城。酒店現已積存箭矢五萬三千餘支、長槍兩萬根、步槊七千二百根、甲三千九百副、鎧三百……”


    匯報完後,邵勳點頭讚許。


    元規沒去混日子,還是幹了事的,沒給老子整個大的。


    “工匠、學徒、力役可還有短缺?”他問道。


    “一直缺。”


    “打完這仗給你補。”邵勳說道。


    酒店冶鐵城現在已經有六千多人了,包括枋頭之戰送來的俘虜。


    六千人裏,絕大部分是礦工,剩下的是各色工匠和學徒。


    這個軍工基地還有進一步擴產的潛力。


    位於宛城南部的永饒冶是治下第二大軍工基地,規模略小於酒店冶,但產量高於酒店,因其存在多年,運轉成熟故。


    洛陽算是第三大軍工基地了,但產出主要供應禁軍。而且在王彌奪占弘農後,他們失去了一個很大的原材料開采、冶煉基地(新安),產能驟降,目前僅靠鞏縣產出的少量鐵料維持生產。


    滎陽本來也有一個冶鐵中心,但八王之亂前期就廢棄了,因為其原材料除少量由本地開采外,絕大部分需要從並州啟運。並州戰亂不休,後來又被匈奴奪取,滎陽工匠四散,多被塢堡帥、莊園主們所獲。


    河內溫縣的冶鐵工坊同理,工匠要麽被塢堡帥所獲,要麽被匈奴掠走。


    其實,河南產鐵的地方不少。


    除上述地點外,魯陽、梁縣、陽城、方城、郎陵、宜陽等地或多或少都有鐵礦產出。


    這些在後世都是毫無開采價值的礦,要麽儲量少,要麽品位低,但在古代卻日複一日地被開采、冶煉,還是有價值的——有些儲量很低的鐵礦甚至完全被采空了。


    其他州也差不多,很多郡縣都有小鐵礦,支持地方冶煉事業——這些礦要麽在軍閥手裏,要麽被地方豪族控製。


    就邵勳這個幕府而言,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主要指望汝南西平、南陽宛城兩大采礦、冶煉區了,這是很重要的根基。


    “明公,考城幕府已準備粟豆四十萬斛、幹草二十萬束,正往滎陽、濮陽啟運,最遲五月中可運抵邸閣,六月初可輸送至枋頭南城。”庾亮結束後,毛邦起身說道:“豫州調撥了六十萬斛糧豆、幹草二十萬束,尚未啟運。本月應還能再收五萬束幹草,五月複收十萬束。”


    “人吃馬嚼起來,這點糧也就夠用四五個月,不太夠。一旦頓兵堅城之下,誰敢說要多久?”邵勳說道:“洛南諸縣、廣成澤再籌二十萬斛糧、十萬束幹草。”


    “明公,洛南諸縣陸路轉運,損耗甚大。”毛邦提醒道。


    “盡量籌措。”邵勳不讓步,說道:“計日輸至濮陽。”


    他當然清楚,糧食這種大宗貨物,運輸起來非常困難,路途損耗很大。


    即便交通發達的21世紀,全國各地仍然興建了很多糧庫,存放周邊區域收獲的糧食。


    而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一個地區的糧食,如果沒有水運的話,很難運到其他地方,除非你做好十車糧隻能到達一半甚至二三車的心理準備。


    自漢以來,朝廷收的稅,往往隻存在於首都的賬目上,實物則在各地的倉庫。究其原因,就是轉運困難。


    邵勳打河北,最好別指望用上南陽等地的糧食。成本最低的辦法,還是就近籌集,所以毛邦提醒他洛南諸縣收集而來的糧草,需得陸路轉運至許昌,然後船運向北,再卸貨陸運,然後再裝船——到了黃河那邊,還得換船。


    又或者陸路轉運至洛陽,然後通過伊水進入黃河,再順流而下至枋頭。


    總之成本比在豫州、兗州征集要大。


    但他還是要求當地盡量籌措,陸路運輸距離不算很長,成本還可以接受。為了軍需更充足一點,支付這些代價是可以接受的。


    “裴長史,轉運軍資糧草所需人丁,需豫、兗、司三州官吏互商,你來安排。”邵勳又看向幕府長史裴康,說道。


    “遵命。”裴康應道。


    這是一項苦差事,同時也是極大的權力。


    哪個郡出多少人、多少船隻、多少車馬,都很講究。


    就郡縣官員來說,他們肯定希望自己轄區內少發役、少出東西。


    但你出得少了,別人出得就多,指定是一堆扯皮事。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這也是發揮他影響力的良機。運作得好了,能收獲一大堆自己人,他深諳此道。


    曹馥死了,整個豫兗司三州數十郡國,都擔在老夫一人肩上啊。


    “各地屯田軍、世兵,勿要懈怠,謹防發役時出現民變。”邵勳又看向劉善,道:“此事交由營軍統籌。”


    “諾。”劉善起身應道。


    “接下來是軍情事宜,刺奸督……”


    邵勳一個個點名,一條條過,將戰前的所有準備事項敲定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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