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思忠裏程遐府上,高朋滿座。


    除了效節軍的桃豹(督軍)、支雄(司馬)兩位同袍外,忠義軍的三位主官也來了:劉賀度、徐光以及自洛陽上任的庾琛屬僚鄭世達。


    原本石勒政權的中低級官員,隻要留任的,能來的都來了。


    或許有人會說你私下裏聚集這麽多舊官舊將做什麽?要作亂嗎?不,程遐不慌,因為他原本隻打算宴請桃豹、支雄的,但陳公聽聞後,說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多召集些人玩樂,屆時他也會到場。


    程遐大喜。


    什麽叫天上掉餡餅,這就是了啊。


    他是文人,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了。簡而言之,陳公給了他機會,讓他引導石勒舊部的看法,排除不該有的雜念,更好地為陳公效力。


    陳公已經到了,喝了幾杯後,更衣去了。


    程遐喚來一老仆,低聲吩咐幾句後,繼續旁若無人地飲宴。


    “開過年來,我等可能要離開鄴城,去別的地方了。”出外敬了一圈酒後,程遐坐了回來,看著桃豹、劉賀度等人,低聲說道。


    “哦?去哪裏?”劉賀度不解道。


    說實話,他不想離開鄴城。


    他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這裏的一草一木,他的家也安在了這裏。


    “聽聞是去徐州。”程遐神神秘秘地說道。


    “徐州?”桃豹有些驚訝,旋即看向陳公離開的地方,問道:“可是陳公所說?”


    “算是吧。”程遐含含糊糊地說道。


    桃豹等人對視一眼,都變了神色。


    程遐心下暗爽,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之處了吧?叫你們當年看不起我。


    “去徐州作甚?”支雄問道。


    “聽聞東海內史糜晃快頂不住了,需要我等前去增援。效節軍、忠義軍都去。”程遐低聲說道:“最晚三月間吧。”


    桃豹、劉賀度、支雄等人還沒說什麽,鄭世達卻眉頭一皺。


    他曾經在洛陽負責宮廷侍衛,被“優化”後,苦無門路,一直沒官做。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司隸校尉庾琛,這才重新獲得機會。


    他去過徐州,對那邊的幾個郡國有所了解。北邊的幾個郡還好,南邊可真是一片沼澤汙泥地啊,還河流縱橫,湖泊遍地。恨不得一個村子前後有兩條河流,家家戶戶門前有池塘,修林茂竹隨處可見,雖是平坦的原野,但真不是騎兵可以逞威風的地方。


    甚至於,就連步兵走得都很麻煩,畢竟動不動過河、趟水,任誰都煩。


    要想在那邊打仗,沒有水師是不行的。


    尤其是他曾經去過的徐州都督治所下邳,身為漕運重鎮,更是四麵環水,不親眼所見你都無法相信。


    想到這裏,他看了眼懵懵懂懂的桃豹等人,暗歎一口氣。


    河北步兵、雜胡騎兵,去和江東水師打仗麽?陳公這是要你們去和賊人互相消耗啊。


    但這些話他沒打算說出來,隻悶在肚子裏。


    眼下大家都喝了酒,方才陳公又說了幾句提氣的話,興致都很高,沒必要掃興。待明年去了徐州後,再慢慢和眾人分說,穩一點好。


    忠義軍、效節軍同氣連枝,是他們的立身之本,萬不能在徐州丟光了。


    “也好。”支雄一拍大腿,道:“去了徐州能立功,說不定還有生發之機。”


    “總比留在河北打仗好。”桃豹含糊地說了一句。


    “別說了,喝酒。”徐光止住了桃豹的話,端起酒樽,勸道。


    “喝酒,喝酒。”程遐舉杯回敬,然後又扭頭看了看整個大廳。


    遠近官員都來了,其中還有河北世家大族子弟,確實稱得上高朋滿座了。而大夥能將聚會的地點選在他家,自然是衝著陳公的麵子。


    程遐分外迷醉這種感覺。


    他甚至虛空抓握了一下,仿佛握住了權勢富貴。


    飲了幾杯後,程遐也有些醉意了,他搖搖晃晃起身,告罪一番後,慢慢出了大廳。


    院中的冷風一吹,他稍稍清醒了些,左右看了看後,悄然隱沒在一片小竹林後。七拐八拐間,進了一間柴房,小心翼翼揭開一個隱秘的入口,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貓著腰,在幽暗的地道中走了一段,又順著梯子爬了上去,然後頂開一個蓋子,悄悄進了間空置的偏房。


    偏房內有個身材豐腴的婦人,見到程遐後,先是嚇了一跳,然後鬆了口氣。


    程遐正要說些什麽,卻被婦人止住了。


    程遐會意,輕手輕腳靠了過去,把耳朵貼在牆上。


    “怎麽是你來服侍我?你兄長讓伱來的?”這是男聲。


    “嗯。”這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女聲:“明公,這是醒酒湯,喝了會舒服些。”


    “我都已經放你回家了,何必呢?”


    輕微的啜泣聲響起。


    “你兄長那麽熱衷名利,怎麽會有你這麽個清純的妹妹呢?”男人有些醉意,說道:“怎麽?不願意了?你是我的戰利品,一句話可把你再抓回去。劉野那現在還在冰井台呢。石勒就那麽好?他被我打得丟妻棄子,好在哪裏?”


    一陣沉默。


    “明公,別。”女聲有些驚慌:“求你了。”


    “看來你還沒明白你兄長的心思啊。當初我把你放回家,他是不是很失望?”


    掙紮聲小了許多,又有一陣啜泣傳出。


    程妻白了他一眼,程遐有些不自然。


    淩亂的腳步聲響起,片刻之後,好似有人撲倒在案幾上一樣,發出“吱嘎”的聲音。


    窸窸窣窣聲音響起,還有愈發粗重的喘息。


    “呀!”一聲包含著複雜感情的女聲驟然響起,響到一半,好像被自己捂住了,隻剩下若有若無的嗚咽。


    許久之後,隔壁的動靜平息了。


    程遐收回了傾聽的動作,用眼神詢問妻子。


    妻子遲疑地點了點頭。


    程遐坐回了榻上,脖子有些酸,腿也有點麻。


    陳公到底是能開硬弓、騎烈馬的武人,體力就是好。妹妹被他翻來覆去折騰這麽久,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不過終於成功了,不枉他處心積慮。


    想當初,得知妹妹被釋放回家,還帶著拖油瓶的時候,簡直晴天霹靂。


    一度想弄死石勒的孩子,再把妹妹送回陳公府上,想想又不敢。


    好在一切重回正軌,一切都值得了。


    休息了一會後,程遐又用眼神示意妻子,然後便從地道離開了。


    隔壁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說話聲,不一會兒,男人在親兵的簇擁下,離開去了前廳。


    程妻又等了一會,確保所有人都離開後,這才打開房門,進了隔壁。


    入目所見,小姑子伏在案幾之上,一動不動。


    程妻歎了口氣,拿起一件毯子,將臀遮住了。


    她伏到小姑子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回頭和夫君說一聲,不把你嫁出去,放心。”


    程氏滿臉潮紅,聽到嫂嫂的話後,呆滯的雙眼才活動了起來,許久之後,輕輕“嗯”了一聲。


    程妻突然有些嫉妒這個小姑子。


    柔柔弱弱,膽小嬌羞,逆來順受,一副好欺負的模樣。這種女人,固然會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但也會讓男人生出欺負她的衝動。


    小姑子顯然被欺負得美了。欺負她的還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該說她幸運呢,還是不幸呢。


    “要不要去洗一下?”程妻問道。


    程妻著魔地看著小姑子的動作,暗暗咽了口唾沫,心想若是懷上了,陳公會不會認?


    這可很難說。


    這年頭士人聚會,經常拿小妾、婢女招待客人,還換著玩,生下來的孩子真搞不清楚是誰的,可不一定認。


    想想就知道,你去朋友家聚會,留宿了。朋友把小妾送過來招待,第二天離開。過幾個月後,那個小妾懷孕了,你會認嗎?不可能的,因為那個小妾多半招待了不止一個客人,鬼知道懷的是誰的種。


    另外一頭,程遐、邵勳先後回到了宴中。


    飲了一會後,邵勳放下酒杯,道:“方今多事,冀州尚未平定,徐州又生事端。司馬睿背信棄義,公然插手徐州事務,是可忍孰不可忍。何人能為我分憂啊?”


    此話一出,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程遐第一個起身,道:“仆願為明公分憂。”


    廣平太守程牧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都是廣平人,出身程氏這個大族。但程牧小時候就跟著父親搬去鄴城了,沒聽說過程遐這個人,更沒什麽交情。


    嚴格來說,他是鄴城人。


    就像襄城公主的前家令程元譚一樣,此君也出身廣平程氏,但三代人以前就定居洛陽了,你說他是哪裏人?事實上,程元譚有時候都自稱洛陽程氏了。


    不過程牧跟著盧誌去河南當官後,跟程元譚漸漸熟絡了起來,重敘家誼。


    程遐這個人喜歡鑽營,熱衷名利,讓程牧有些不喜。


    但怎麽說呢,他到廣平當官,還是需要程遐幫忙的,因為後者世居廣平,在當地能量很大,就連石勒都要納其妹為妾,多番籠絡——程遐曾勸石勒重點經營邯鄲或襄國,放棄鄴城,盡量離黃河遠一點,或許出於私心,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今日主動請纓去徐州,到底怎麽回事?他跟江東那幫人有仇嗎?


    “好!”邵勳重重一拍案幾,笑道:“是得讓江東鼠輩看看我河北健兒的風采。”


    說這話時,又看向其他人。


    “仆亦願為明公分憂。”桃豹等人紛紛起立,說道。


    “妙哉。”邵勳讚歎道:“就許爾等之請。忠義、效節二軍,在河北補足缺額,九千步騎交由爾等統帶。再在鄴城、安陽、邯鄲等地征發兩萬步軍,一同南下。”


    將要征發的兩萬步軍,當然是石勒分過田的降兵了。


    以石勒降兵打司馬睿,有點像當年曹孟德帶著袁氏降兵下荊州,無論打成什麽樣都不虧啊。


    “三萬河北健兒,便以郗鑒為帥,桃豹副之,程遐為監軍。”邵勳又道:“春播完畢後開往泰山、魯國集結。”


    在席間默默吃酒的張賓聞言,停頓了一下。


    泰山、魯二郡國都是羊氏經營有年的地盤,三萬河北大軍開過去,意味深長啊。


    吃喝拉撒,消耗的是羊家的錢糧。


    耀武揚威,震懾的是羊家的野心。


    同時也讓河北勢力,第一次公開亮相——不亮相,如何參與分肥?


    陳公這人,可真會抓住機會敲打麾下的各個山頭。


    河北人打徐州,河南人打冀州,麵善心黑,真沒有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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