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製軍的這份神機妙算,實在是讓人,讓人,讓人細思極恐啊!”


    竇名望反複搜遍了他的腦海,似乎也隻有這個詞才能更為貼切的表達出他此刻的感受。


    然而,他們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是大西軍這樣的流寇出身,在大明官軍軍官尚且遍地文盲的時代,他們中哪怕識文斷字的也都是發跡後才學習的,其中的比例亦是極低。此刻竇名望如此說來,隻聽得那些侯爺、伯爺和大帥們更是急得不行,最為急脾氣的孟津伯魏勇更是直接撿起了那紙條,請素來與他交好的鹹寧侯祁三昇為他解惑。


    眾將一股腦兒的湊到了祁三昇的身旁,這位侯爺隻得歎了口氣,照著紙條上的文字原模原樣的念了出來,卻讓眾將在念誦完畢隻能聽到旁人的呼吸聲,一時間便再無其他。


    眼見於此,祁三昇便恭恭敬敬的將紙條放回到案前,那熟悉的文字便再一次呈現在了李定國的眼前。


    “若昆明失陷,王師野地浪戰當已難敵虜師。晉王堅毅,必設伏於途。然,伏擊一事最重保密,昆明失陷,王師則難免流落荒野,人心必致不穩,難保不出欲以軍機與虜換富貴者。汝在軍中,當以旁觀視眾人,猶當關注近期受晉王責罰者。若得實據,殺之,免為天下害!”


    這一段小字,乍看上去字字都是在說盧桂生,可若降清的不是盧桂生,而是換做其他人,比如金維新、龔銘,比如祁三昇、竇名望,也同樣適用。更重要的是,陳凱的那一段話,寫得字字都在情理之內,除了一口咬定人心不穩和李定國會設伏外,其他的隻能說是猜測。


    如此看來,陳凱必定推測到了明廷被迫離開昆明後存在出現問題的可能性,所以提前派了餘佑漢來將屠刀在叛徒的頭頂上掛好——如果沒有出現叛徒的話,李定國最多就是多管一個人的飯而已;若是真出了叛徒,那這步閑子就會立刻變成殺著,為李定國清除隱患。


    “末將原以為陳製軍送來的手榴彈圖紙就已經是給我軍最大的幫助了,想不到……”作為火器營都督,與陳凱打過的交道,高恩若是自稱第二,眾將便沒有敢自稱第一的。可饒是如此,他也全然沒有想到陳凱會為李定國留下了這樣的一個保險:“如果真讓盧桂生那廝將大軍設伏的軍情告知給了韃子,後果不堪設想啊!”


    原本在王大拿交上那錦囊前還在為今日的大捷歡欣鼓舞的眾將們此刻一個個的已是一身的冷汗,仿佛是被涼水澆過了似的。所幸的是,陳凱的保險生效了,明軍不受幹擾的完成了對這支滿清滅國大軍的伏擊,並且達成了足以在史書上大書特書的輝煌戰績。眼下戰局一片光明,早前因遮炎河之戰和退出昆明所產生的那些人心惶惶也隨之一掃而空。


    “早就聽金侍郎說過,陳製軍多智近妖,有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能耐,與諸葛武侯仿佛,今日方見得什麽叫做與諸葛武侯仿佛了。殿下,大明中興有望啊。”


    昔年李定國兩厥名王之時,祁三昇奉命駐守川南,包括後來李定國攻入廣東時他也不在,故而未曾見過陳凱。他對於陳凱的了解,基本上都是出自“雲貴川第一凱吹”之口。雖說空口無憑,他也始終是半信半疑的,可是經此一事,卻反而讓他篤定金維新所言非虛,亦是不由得拊掌而讚。


    祁三昇對陳凱的讚頌,立刻便引來了竇名望的附和之聲:“是啊,殿下。末將算是想明白了,定然是那洪屠夫被陳製軍擊敗,以至於韃子才會改變行軍次序,吳賊才會有表現得那般猶豫不決。現下情勢一片大好,我軍當盡快收複雲貴,與陳製軍會師,合力收複湖廣才是。”


    兩位李定國最看重的侯爺都如此樂觀,眾將自然也不願再將心中的喜悅繼續埋藏。一個個對於收複雲貴無不是表現出了極大地樂觀情緒,其中最悲觀的也堅信他們能夠在今年下半年到來前奪回雲貴兩省,樂觀一些的更是一口咬定兩月之內他們就能收複雲貴全境,並且在半年之內收複湖廣……


    眾將士氣如虹,李定國自是欣喜不已。可他身份不同,遠比其他人要多想上一些——陳凱在錦囊中明言是讓餘佑漢發現證據後便直接殺人,但是餘佑漢顯然是考慮到了盧桂生作為李定國親信幕僚的特殊身份,唯恐直接殺了會導致陳凱與李定國之間生出嫌隙,甚至是徹底失和,所以才會選擇憑一己之力迎戰清軍探馬小隊。


    隻不過,這樣的選擇也確實是夠冒險的。如果餘佑漢不敵的話,搞不好軍情就僅僅比先前晚上一些時間便重新泄露出去。換做是他,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眾將的歡欣鼓舞之中,魏勇卻走上前來,請過了那個錦囊,細細的摩挲著清軍留下的破口,繼而大聲稱讚道:“真是藝高人膽大啊,我一直覺得一個人哪怕武藝再高強,也絕對抵不過千軍萬馬。今日看來,若非是這餘壯士的一夫之勇,咱們這兩萬大軍怕是都要葬身於高黎貢山之中了。”


    此言一出,眾將又是一輪讚頌之聲,先是誇讚餘佑漢的武藝和膽量,繼而誇讚起了陳凱的知人善任,最後更是轉到了李定國與陳凱的交情上麵。用他們的話說,若非是當年在廣州的通力協作,陳凱哪可能會在百忙當中還要為他們分神,說到底還是因為李定國和陳凱的關係好他們才得到了這樣的幫助,這都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傳令下去,今夜殺豬宰羊,為餘壯士賀、為陳製軍賀、為大明賀!”


    是夜,明軍在高黎貢山的兩側——潞江安撫司和橄欖坡大營吃得滿嘴流油,一個個的興高采烈,哪怕是李定國軍令要等到回了永昌府城才允許飲酒慶賀,也仍舊是興奮得如同喝醉了似的。


    與此同時,從高黎貢山僥幸逃出的那支清軍前鋒卻在滇西春日裏濕冷的夜色中喝著西北風。


    他們是大軍前鋒,想要從高黎貢山的山道東側山口逃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隻能從西部的山口逃離。但是,一路向西就意味著距離仍為清軍掌控的那些府縣越來越遠,就隻能硬著頭皮繞過高黎貢山南部邊緣才能重新將方向擺對了


    然而,從山口到高黎貢山南部邊緣的鎮安守禦千戶所,那便是足足百裏之遙。那一戰結束時,更是已經過了午飯的時辰,半日時間飛奔百裏,而且還是在戰馬從一早就行於山道的情況下,直到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他們仍舊在南向的路上。


    “過了鎮安守禦千戶所,咱們不能再回潞江安撫司了。搞不好,這時候老本賊已經在那裏高樂了。”


    濟席哈如是說來,趙布泰亦是心知肚明。隻是他們並不知道,就算是他們能趕在李定國前抵達潞江安撫司,也是過不了怒江的,因為吳三桂把鐵索橋給炸了。若是這麽想,他們反倒是應該懷著一顆感恩的心來品嚐雲南的涼風。


    “向南走吧,我記得施甸長官司境內還有座橋,是和一條官道連著的。咱們在鎮安守禦千戶所那裏搞一些糧草,然後從那邊兒渡過怒江。再後麵,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孫可望的地圖一直收藏在趙布泰最得用的一個戈什哈手裏,可那個戈什哈卻沒能逃出高黎貢山。對於滇西地理,趙布泰更多的還是憑借記憶為他們這支殘兵指明方向。可哪怕是他,仍舊免不了心中戚戚,不為別的,原本一路勢如破竹,浩浩蕩蕩的將明廷行在和李定國的大軍都逼到了國境線不遠的滅國大軍,眼看著便大功告成了,結果卻突然遭到了一場慘敗,弄不好可能隻有他們逃了出來,這對士氣是何等毀滅性的打擊。


    八旗就那麽大,互相之間聯姻者比比皆是,清廷也一直鼓勵這麽做。此間隻逃出來這些人,其他人大概率是完蛋了。放在白天策馬奔逃時還顧不上,現下不得不停下來休息,悲痛之情也不可避免的襲上心頭。


    黑夜中,不知那裏傳來了哭泣聲,越來越多,本就心中憋悶的趙布泰哪裏聽得這個,端是一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嚎什麽嚎,主子我的侄子也陷在了那山裏麵,作主子的還沒嚎呢,輪得到你們這些奴才嗎!”


    梅勒章京瓜爾佳*多博羅橫是滿清開國五大臣之一的費英東的第六子索海的兒子,而趙布泰他爹衛齊則是費英東的九弟,這麽一算多博羅橫便是趙布泰的侄子。這個侄子在瓜爾佳氏他們這一枝兒算得上是難得青年俊才,年紀不大但戰功不少,早在七年前就已經坐到了梅勒章京的位置,一任固山額真當是手拿把掐的事情。日後未必有鼇拜的機緣,但官品上想來也不會差上太多。


    可是,今天的這一戰,他的侄子便死在了他的眼前,被衝上來的明軍亂槍戳死在了山道上,這叫他如何按捺住胸中的怒氣。


    趙布泰揮舞著皮鞭,四下尋找著哭泣聲的來源,但凡是見得一個,便是一頓皮鞭伺候。換做是別的軍隊,這時候搞不好就要殺官造反了,可我大清八旗畢竟是“奴隸製”,主子和奴才在人格上完全不平等,趙布泰又積威日久,一時間挨打的隻能默默忍受,旁觀的也隻能麻木不仁的看著。就這麽,一直到濟席哈見趙布泰鬧得有些太過了,才站起身來規勸一二。


    “你們這些奴才也是不曉事,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這回敗了,等咱們回了京城,各自牛錄恢複了元氣,再殺回來,這仇不過是晚些時日便可以報了,現在垂頭喪氣個什麽!”


    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好容易安撫住了軍心,卻見得那噶布什賢超哈左翼統領白爾赫圖疾步走了過來,將他二人請到了處無人的所在,才低聲匯報道:“二位主子,大概二十裏外,有賊寇的追兵。”..


    “追兵?”


    這個詞讓濟席哈如驚弓之鳥一般身子陡然一震,眼見於此,趙布泰的第一反應卻是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要找個地方伏擊明軍,但立刻就被白爾赫圖的補充給噎了回去。


    “賊寇的追兵很謹慎,入夜前我派了十來個奴才去釣他們一下,完全不上當。等我的人停下來之後,他們也停下來休整,半點兒沒有咬上來的意思。”


    這麽看來,明軍追兵數量應該比他們少,亦或者是明軍始終在養精蓄銳,對他們的態度暫時隻是尾隨和監視。但如果他們的馬力和體力耗盡,明軍肯定也不會放過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機會。


    “鎮安守禦千戶所那邊兒不能久留,我們沒辦法知曉賊寇是否有大軍跟進。”


    其實用不著大軍,明軍隻要千餘騎外加上三四千的步兵,等清軍馬力耗盡了他們便可以撲上來將他們分食幹淨。那千戶所的寨牆確可以為他們提供一定的庇護,但也意味著他們將存在著被困在其中的可能。


    一夜無話,第二天他們便直撲鎮安守禦千戶所,一鼓作氣便將其拿了下來,但也僅僅是抄掠了一批糧草,並抓了個向導便匆匆上路,根本不敢久留。


    過了此間,他們便奔著西南方向去尋那條由永昌府經芒市司通往前麓川平緬司治所的故道。又是花了一天的時間,他們總算是找到了官道並順利的從那裏渡過了怒江。


    眼看著怒濤不絕的南國大江已在身後,這些八旗軍不由得鬆了口大氣。隻是為了不被明軍追上,他們從那一日兵敗到現在也沒有過正兒八經的休整,人是困頓疲憊,馬力也幾乎耗盡了,伸手一摸,戰馬的身上全是汗水,有的甚至嘴角上已經泛著白沫,天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倒斃於途。


    “必須得找個地方先休整一下。”


    “那就去施甸長官司吧。”


    施甸長官司位於永昌府城以南一百裏,他們從此間則須得向東南方向進發才能抵達。但是,他們在那裏也不能待太久,因為明軍取得了磨盤山大捷,就一定會趁勢奪回雲貴。最好的路線就是原路返回,即由磨盤山到潞江安撫司,渡怒江直奔永昌府城,而後經永平縣過趙州、洱海衛進入楚雄府地界,最後再從楚雄府一路向東回到他們的出發地昆明。


    然而,這就與他們的返程路線就出現了高度重合的問題——他們在無補給、無後援的情況下是不能冒險翻越無量山脈和哀牢山脈的。而且,他們也根本不曉得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多少清軍得以逃出生天,所以再怎麽也要冒險走一趟大理府,將尚在那裏駐紮的兩千八旗軍帶走。


    這一戰,八旗軍損失了這麽多的人馬,已經再也經不起任何損失了!


    即將可以稍作休整,這支八旗軍的士氣亦是恢複了一些。然而,待他們興衝衝的趕到施甸長官司的時候,看到的旗幟卻分外的熟悉,尤其是對白爾赫圖來說,這旗幟的主人不久前還被他殺得連金印都顧不上了。


    “殿下,是韃子!”


    發現了有軍隊抵達,白文選和麾下眾將便匆匆忙忙的登上了城頭。


    九天前,他們兵敗玉龍關,便一路向西南方向逃竄。原本的,白文選是計劃前往木邦避難,所以跑得還是比較急切的。但是隨著清軍轉而去追行在和李定國,白文選的心思也活絡了起來,因為以他對李定國的了解,是肯定要對清軍下手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李定國如今麾下尚有兩萬大軍,若是不跟清軍來場大決戰的話,他覺得他的姓都可以倒著寫了。


    於是乎,跑了幾天之後,白文選便轉道施甸長官司進行休整,同時打造一些大車出來用以裝載糧草和軍屬——從雲龍關逃出來後,他收斂了一些潰兵,加一起有一萬多人,但是這一萬多人裏麵有八千是軍屬之類的非戰鬥人員。不過,餘下的那四千明軍卻是清一色的騎兵,另外還有小二十頭戰象,這邊是他眼下的全部實力。


    由於剛剛吃了敗仗還不到十天的功夫,見得清軍突至,城頭上當即便是一陣騷亂。但是,很快的白文選就發現了奇怪之處,那就是這清一色的八旗軍完完全全不像是一支得勝之師,倒像是一群殘兵敗將。


    “你們看,那些韃子的戰馬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是啊,看那些旗子,都是破破爛爛的,還有他們的甲胄也都是破破爛爛的。”


    “……”


    越來越多的明軍意識到了這些令人出乎意料之處,很快的,一個關於李定國擊敗了清軍的猜想便在城頭上傳揚了起來。對此,白文選估量了一下清軍的數量,以及李定國的大軍大致撤到的所在,信心亦是愈加高漲。


    “兒郎們,晉王殿下定是大敗虜師,城外的就是些潰兵。聖人說,趁他病,要他命,今日正是為玉龍關殉國的袍澤們複仇的大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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