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梓凱這幾日正等著虎新城出招,薑鈺瑾這便帶著消息來了。


    不憂穀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困仙廊。修器者相較於修術者,更容易走火入魔,原因為修器之道的瓶頸極難突破,而即便突破,達到一定程度後,也不如同階的修術者,所以大多修器者的前半生是一路暢順,而後半生不沉迷修行還好,但凡有上進之心,便會苦惱於無路可進的困境中,久而久之,修器者的心修之道便迎來劫難,而心修被破,則立即走火入魔。


    困仙廊裏,困著成百上千名修器者,其中不乏各宗們曾經的修器高手,像燕明宗器派上一代和上上代的門主,都困在其中,無法自拔。


    各宗每月均會派人向困仙廊裏送足夠的食物,而但凡修器者,無論是宗門之人還是散修之人,皆可隨意進出困仙廊,能否在其中前輩手下學到一兩招看自己造化,至於在裏麵的生死,也完全由自己負責。


    雖然其中都是些走火入魔的人,但他們對外物的敵對勁頭並不高,幾乎都活在完全自我的意識中,修器者從穀前走入,僅從頭到尾走下來,也受益匪淺。


    孫梓凱是不想去的,可富哲和崔清睿同意了虎新城的建議,薑鈺瑾和高洋把他從床上拉了下來。


    他披著棉袍子,還覺得冷,喝點水也覺得惡心。本以為還會有其他人同行,結果就他們三個,由高洋領隊。


    馬車載著他們沿小路走了三日,孫梓凱大半時間都在睡覺。困仙廊實則是一處蜿蜒至數十裏的峽穀,裏麵石林密布,濕氣很重。孫梓凱明顯感知到了兩股能量,三日內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不是燕明宗之人,應該是鬼幽妖人,虎新城看來是想借這個機會試探自,那麽進入困仙廊後,他們大概率會碰見幾個發了瘋的修器高手。


    放在平日倒也不懼,可現在的孫梓凱,渾身使不出力氣。


    困仙廊裏卷起了一片片黑風,幾息後眾人看清,那是黑色的鳥,並不是烏鴉。高洋說,那些鳥名為“陵喙”,專吃腐肉,哪裏有屍體,哪裏就有它的身影,困仙廊裏的人,瘋魔於修行,往往吃得不多,那些宗門送來的肉,大半都爛了,陵喙因此為食。


    “你來過啊?”孫梓凱問道。


    “來過一次,是師父帶我來的,為了看望老門主。”


    孫梓凱心道:“如果待會妖人沒有出手,那你就是妖人了。”


    河水從穀內流出,原以為裏麵會很吵鬧,可並沒有聲音傳出,孫梓凱感知得到其中每一個能量的狀態,以及生機的年歲,大部分都是“老人”了。


    將馬車綁在外麵,三人順著崎嶇的碎石路走入,薑鈺瑾有些害怕,緊跟在孫梓凱身邊,孫梓凱安撫她道:“他們敢讓我們三個人來,說明這裏是沒有危險的。”


    話音剛落,薑鈺瑾一抬頭便看到了一具屍體,那屍體是個女人,五十多歲,身體修長,雙臂肌肉緊實,應該是走不出心魔,選擇了自盡,她用兩把短戟,插穿了自己的胸膛,將自己釘在了石壁上,皮膚發黑,判斷不出死亡的時間。


    薑鈺瑾有些怕,但強忍著沒有出聲,高洋朝著那個女人拜了一拜,低聲說道:“這是燕明宗六十年前的修器天才,付紅妹前輩,兩把短戟縱橫天下,哎,入了金丹境後,再無進步,僅三年就入魔了,搬到困仙廊裏十年,因無所獲,心灰意冷而自行了斷,她的皮膚已經鋼如鐵,數十年仍然不腐。”


    “竟有此事。”孫梓凱和薑鈺瑾立刻又向那前輩拜了一拜。


    三人繼續前行,不過十步,又見屍體,但這具屍體早已被陵喙鳥吃得幹幹淨淨,又過百步,三人抬頭看到了第一個活人。


    那是個白發老者,枯瘦如柴,已看不出年紀甚至性別,衣不蔽體,頭發長約一丈,亂糟糟地散作一片,若不是胸膛仍有起伏,誰還識得他是個活人。


    “他是誰?”薑鈺瑾小心翼翼地問道。


    高洋搖頭道:“不知道,連師父都不知道,師父少年之時來到此處,他就這個樣子,也不曾見他吃喝,師父曾經問過師爺,師爺都不知道,這人應該活了幾百年了吧。”


    “入魔百年多...”薑鈺瑾對修器之道產生了畏懼。


    高洋看出了她的心思,說道:“並不是每一個修器者都會入魔,師妹,這要看你的心修程度,修行不好或者心修極好,都不會入魔,隻有心修達到不錯的水平,才有入魔的風險,倘若過些年師父估量你的心修達不到極好,便不會再讓你深入修器之道了。”


    二人說話間,孫梓凱一個箭步跳上了石壁,可渾身力氣都耗在了第一步,第二步就不行了,高洋順勢將其接住。孫梓凱歎了口氣,虛弱無力道:“這身子骨算是廢了。”


    “你要做什麽?”


    “沒什麽,想上去拜拜。”孫梓凱其實知道那個老者已經死了,隻是肉體與座下石中一根百年老藤接連在一起。老者生前應該是深諳吐息之道,一呼一吸間的濁物被沉澱,身軀與外界完成著最純粹的氣息交換,這使得他的血肉和髒器在長時間的淨氣滋養下發生了進化,或者退化,不再依賴於高量的生機和養分,而他的修行境界本就賦予了他足夠長的壽命,在這樣的狀態下,他的肉體可以存活更久。


    為什麽說他死了呢,因為他的生機幾乎不流入大腦,他的大腦也沒有任何活動的痕跡。孫梓凱想去看看那根老藤,那根老藤長時間與人體相融,似乎變得不同尋常了。孫梓凱將此事記下,等後麵有時間再來,右手按在石壁上,留下了自己的能量印記。


    三人又向前走了百步,聽到了些許破風聲,正看到峭壁上突出來一層幾丈寬的石塊。而有一人,正於石麵上舞著一把環首大刀,刀上有九環,錚錚作響,而刀刃劈風破音,勢氣尤為霸道。


    觀其使刀,仿若大刀長在其雙臂之上,纏裹三環,劈砍撩刺崩斬抹帶,身軀周圍由靈氣凝聚成灰氣,而其身軀之上,出現了一頭魁梧妖魔之像,也手持九環大砍刀。


    高洋說道:“五嗔宗霸刀之術開創者,廣六爺!他沒瘋魔!”


    “既然沒瘋魔,為何在此?”


    “他創下的霸刀術,教給了三個徒弟,結果兩個叛出了宗門,禍害了很多人,還殺了不少同門弟子,他老人家自覺罪孽深重,從此隱居此地,絕不出去半步。”


    那廣六爺看到了三人,垂下了大刀,俯瞰三人道:“小輩,哪裏人?”


    高洋高聲回道:“廣前輩,我三人是燕明宗弟子。”


    “燕明宗?哦...你來過,我記得你,虎新城怎麽沒來?”


    “宗門有事。”


    廣六爺又看到了孫梓凱,那病殃殃的樣子,哪裏像個修器之人,皺緊了眉頭,說道:“這小子也是虎新城的徒弟?”


    “不是”孫梓凱無力地回道:“晚輩是富哲的徒弟。”


    “富哲是哪個?不認識...”


    “哎...”


    “你既然來到此處,也應該修器,你器在何處?”


    孫梓凱掀開棉袍,漏出了梧桐木刀。


    “木刀?”


    “晚輩這刀,用得順手,名為——絕名之刃——名刀大滅。”


    “嘁,修器至大乘者,方可草木為兵,你小小年紀,裝模作樣,上來!我待你師父打磨你一番!”


    高洋慌了,忙說道:“前...前輩,望您看在...”


    孫梓凱抬起了手,招呼他閉嘴,接著又歎了口氣,右手按在了刀柄處,雖然使不出力氣,但不妨礙他積蓄能量,他病殃殃著說道:“前輩準備好,接我一招。”


    “哈哈哈,來!”


    孫梓凱憋了一口氣,大量能量壓縮在刀鞘中,接著抽出刀揮斬出一擊。因為力量薄弱,形不成刀氣,但能量濃度過高,卻形成了光刃,那丈寬的弧形光刃,迅速飛向了廣六爺。


    廣六爺也不傻,看到那光刃便知道此擊的強度,立刻活化全身,拚盡全力揮舞手中九環大刀砍向了那光刃。他身上的妖魔之象同時揮刀劈砍而下。


    可那光刃切在那妖魔之象上,仿佛小刀滑豆腐,輕易就將其切開,而廣六爺被光刃穿透,渾身被震向了後方,狠狠地砸在了石壁上。


    孫梓凱收了刀,一摸頭,心道壞了,由於他處在病態,無法衡量自己的力道,凝聚能量之時,對能量的把控之感也變得十分不穩定,他區區一個小娃子,憑什麽一擊能將這位開宗立派的人物擊飛,這不純將自己給暴露了。


    現在隻能寄希望於身邊的高洋不是鬼幽妖人了,廣六爺也要麵,硬撐著走到了石麵邊,一張口險些把嘴裏的血噴出來,強咽了下去後,讚許地說道:“好小子,不錯,再過十年,你再來一次,讓我瞧瞧你的成就。”


    “多謝前輩承讓。”


    薑鈺瑾和高洋都沒有看出廣六爺的貓膩,而孫梓凱催促著二人趕緊離開,三人告別此處,廣六爺這才扶著石壁緩緩坐下,一張口,鮮血淌了出來,許久才自語道:“現....現在的小輩,都...都這麽強了嗎?”


    與此同時,穀前的馬被斬了頭,兩位妖人步入了困仙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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