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祁承翊心底有著濃烈的不安。


    他疾步走去,停在扶雲卿戰馬旁側,仰臉看她。


    夜色濃鬱,模糊掉祁承翊過分英俊的側臉,那一雙眸子,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千絲萬縷交織的薄霧,勾纏拉絲。


    “平安歸來。”他薄唇輕啟,攥著袖袍。


    扶雲卿燦爛一笑,如夜晚綻放正盛的曇花,“我盡量。”


    不要盡量,要一定。


    祁承翊看著她策馬離去的背影,片刻後,小院隻剩下他一人,手鬆開,袖袍已攥出一片褶皺。


    他從擔心過自己,卻如此心係一人的生死。


    他向來是清醒克製之人,能明白自己的情緒變化,正因為太過明白理智,反而讓他認為,這一切都在可以掌控的範圍。


    就像他現在是祁承翊,允許祁承翊對扶雲卿有合理範圍內的心動。


    可若他變回宗政燼,便是那個殺伐果斷、爭名弄權的晧王,薄情冷血、視一切為棋子,不允許因為任何一個女子有情緒波動。


    沈淮序從密林裏走來,帶著紫嫵。


    “主上這回是認真了。”沈淮序低聲道。


    紫嫵聽進心裏卻沒說話,身穿頗具萬種風情的紫色薄紗長裙,慢搖折扇,看著祁承翊的背影,一點點發了怔。


    隨後,紫嫵說道:“誰也沒想到咱們主上,會喜歡這一款啊。不喜歡婀娜多姿的,反而喜歡淤血殺敵的女將軍。一個朝不保夕,不知何時會戰死的女將軍,值得主上這般費盡心思嗎?”


    “值不值得,又不是咱們說了算。主上拎得清輕重,一旦離開祁國,便不會在扶雲卿身上傾注這麽多心血。”沈淮序雙手環抱劍鞘,倚靠著大樹閉目養神。


    紫嫵挑了挑眉,得意道:“那確實是。”


    畢竟這麽多年,宗政燼的狠心絕情,有目共睹。


    祁承翊收回注視扶雲卿離開所在方向的目光,瞥了眼身後人。


    紫嫵便收好了臉上的小表情,行禮後恭敬回稟道:“王爺,扶鶴霄確實沒死。屬下動用全棋盤閣的人網,調查到五年前,曾有人見過扶鶴霄的蹤跡。”


    祁承翊眉梢微動,道:“再查。”


    “是。”紫嫵領命,隨後離開。


    祁承翊曾說過,三月之內必須找到扶鶴霄,如今已經過去一月半,留給紫嫵與魑魅魍魎的時間已經不多。


    若完不成任務,便會被懲處。


    這一向是宗政燼的做事風格。


    ……


    塢城最南端的邊境線上,一眼望不到頭的龐大軍隊,正氣勢凜凜襲來。


    鎮疆大軍是第一道防線,由扶子珩和宋文晟戍守。


    第二道防線便是,駐紮在東坡的雷焰營、追天營、女子營,由扶雲卿禦敵。


    第三道防線,便是難以翻越的雲山山脈,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為了橫檔在塢城內外的天然盾牌,翻過雲山是哀魂穀,由周咬雷、祁君遙、祁嵩等人聯合駐守。


    但此次南蚩皇帝親征,故而江行危、扶雲卿、扶子珩、周咬雷、宋文晟、祁君遙,基本都到了邊境前線,其餘人戍守其他地方。


    此時正是十月上旬的秋日,孤月高懸,光線不算清晰。


    烏泱泱的南蚩大軍一眼無際,殺氣凜凜而來,蜿蜒如巨大的黑河。


    距離上次南蚩與祁國大戰,已經過去整整五年,不少新兵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陣仗,難免也有嚇得腿軟的。


    莫說女子營,素日裏她們都沒上過戰場,頭一回上戰場,便看到十幾萬南蚩大軍,險些嚇暈後跌下馬背。


    扶雲卿穩坐戰馬、手執滄月劍,一襲肩雕猛虎的鎧甲,身姿挺拔筆直,眉目自帶英氣且凜冽,目光似穿破暗夜的黎明,朗聲道:


    “既已參軍,便該舍生忘死,我扶雲卿的兵沒有孬種!與腳下這片土地共存亡!我們每抵禦一個敵兵,便會少一個祁國人犧牲,你們保衛的不止是家國,更是保衛親人、保衛自己。”


    “兒郎們,女郎們,隨我殺——”


    她每一句話,都使人熱血沸騰。


    不止是男兵,就是新兵、女兵,亦是因為這席話滿腔鐵血。


    扶雲卿不僅是這樣說,也這樣做,她不怕死,第一個衝鋒陷陣,便也有許多人效仿她。


    若要看一支隊伍猛不猛,便看它的領頭羊猛不猛。


    隻見泱泱大軍中,追天營雷焰營女子營氣勢最為勇猛,而那五萬軍士都隻跟著一人衝鋒陷陣!


    那人身穿銀色鎏金猛虎鎧甲,身形筆直清瘦,卻仿佛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她仿佛殺不死,仿佛是神隻。


    這般氣勢,終究引起了南蚩皇帝的注意。


    剛過六旬的南蚩皇帝依舊寶刀未老,滿是橫肉的國字臉、皺紋深刻且威嚴,尤其是那雙眼睛,像茹毛飲血的森林之王猛虎,身高八尺,龐大魁梧、滿身腱子肉。


    他將目光放在扶雲卿身上,沉悶地問道:“是她?”


    “正是。”身側一個南蚩將軍拿出畫像,對比扶雲卿麵容後確認道,“正是這祁國女將,殺了大皇子。她亦是扶鶴霄之女。”


    “本皇要將她的屍體,撕個稀巴爛!”痛失愛子的南蚩皇帝,眼底殺氣騰騰。


    “今日陛下必能趁勢,占領塢城,殺了那女將,替大皇子報仇雪恨!”那南蚩將軍激動說道。


    幾乎整個南蚩上下都知道,祁國有一個女將砍了鐵達穆爾的頭,還將他屍首分離,將南蚩戰神大皇子的頭裝進匣子放上冰塊,運送到京城呈給祁文覺。


    這於南蚩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故而他們更恨祁國,卻最恨扶雲卿。


    大批大批的南蚩軍隊,來圍剿追天營、雷焰營、女子營。


    不過兩個小時過去,扶雲卿銀雪色的戰袍早已染上斑斑血跡,她側臉也被濺了幾滴血。


    好在她這次擅長保護自己,沒受什麽傷,應了答應祁承翊的那句話:


    ‘我盡量。’平安歸來。


    在扶雲卿數百步外的周咬雷,狠狠殺了一個南蚩敵兵後,低聲道:


    “今日戰事凶險,死一個將軍也很正常,明白怎麽做吧?”


    被他下令的殺手,同樣身穿士兵鎧甲,看向扶雲卿浴血殺敵的背影,點頭道:“將軍放心。”


    戰事凶險,死一個青雲將軍,不會被任何人懷疑,世人隻會認為,扶雲卿姐弟是戰死沙場,畢竟刀劍不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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