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涼在場,麵對老錢此刻的音容笑貌,一定能跟上一世的某種場景重疊到一起。


    就好像是……


    一個思想等級s級的人,跟一個思想等級m級的人談天論地。


    m級的人侃侃而談,說盡自以為是的因果道理,從而證明自己給出的結論和做法不存在半點問題。


    而s級的人明明知道對方邏輯漏洞百出,卻沒有開口打斷,甚至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認真聆聽。


    因為s級的人非常清楚,這種傻缺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了,對之反駁,與之辯解,根本換不來對方的“改過自新”,能換來的,隻有對方更加傻缺的進一步佐證個人論點。


    綜上所述。


    作為一個聰明的s級人物,應付這種局麵最好的方式便是——


    調整語氣,略帶嘲諷。


    調整表情,盡量表現的沒那麽輕蔑不屑。


    然後“啊~”的認真一點,再跟上一句“對(二聲)對(一聲)對(四聲)對(四聲)對(四聲)”。


    如此便算是將這種傻缺帶給自己的鬱氣所發泄出來的最佳方式。


    很明顯,鄭煜未能聽出老錢話中有話,權當是這老家夥年紀大了,又見自己是一名從二品武將,縱使明知“山中有虎妖”的托詞是假非真,也不敢挺起胸膛跟自己正麵硬剛。


    鄭煜,或者應該說是灃王,要的便是這種成效。


    你沈萬軍不是霸道嗎?


    你沈家軍不是狂嗎?


    在老子的地盤上,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仗著先帝遺詔,讓老子白養你們兩萬五千兵馬二十餘年,平日裏稍有摩擦,還仗著單挑、群毆都足夠強欺負老子的兵。


    老子到底要看看,被扒掉“神武大將軍”那層皮的晉王大人,時隔二十餘年,是否被這太平日子早就磨平了棱角。


    若是,那最好,這樣大家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平起平坐,老子不管這山上藏了什麽寶貝,既然是在老子的地盤上,甭管你們耗費心力苦守多少年,最後也必須得留在灃州!


    若不是也無所謂。


    大家都是異姓王,難不成你還敢砍了老子腦袋不成?


    趁著老錢喝酒仰頭之際,鄭煜再次快速打量了一番老錢的這身行頭。


    雖不至於說成邋遢,卻也是陳舊不堪。


    頭發完全沒有用簪子或者發髻梳起來過的跡象,黑白相間隨風亂舞,再添以從發絲到全身的隱約馬糞味兒,簡直跟街邊乞丐沒有太大出入。


    這種人,能是晉王鷹犬?


    想起老錢初到時拿出來的晉王腰牌,越看越覺得老錢不像是能被晉王納為麾下鷹犬的鄭煜,忍不住出言試探道:


    “還沒問錢老您在晉王府身居何種高職?”


    鄭煜一個眼神,就被老錢看穿了底褲。


    知道他是啥意思的老錢,直接用指甲藏灰的手捏起兩片牛肉塞進嘴裏,淡淡回了兩個字。


    “馬夫。”


    “馬夫?”


    鄭煜驚詫不已。


    “哎呦,您老就別戲弄晚輩了,一個馬夫,怎麽可能受到晉王器重,贈以腰牌?”


    老錢繼續拿鄭煜開涮,調笑道:


    “興許是老夫馬給他養的好?”


    見老錢嘴裏沒一句實話,鄭煜決定換條路繼續套。


    “哈哈,錢老您真會說笑,得,您不想透露便不透露,既是有緣在這鳥不拉屎的西境相聚,那便理當喝它三大碗!”


    平日裏把酒當水喝的老錢,一沒挑明鄭煜想把他灌醉的小伎倆,二沒跟鄭煜碰杯,三也沒趕鄭煜走。


    就隻是略帶譏諷意味,笑著搖了搖頭,隨之無視鄭煜,繼續自顧自小酌起來。


    自討沒趣的鄭煜慍惱歸慍惱,卻也沒自降身份跟一個叫花子發飆。


    套不出話,大營內也不缺這一個人的夥食,鄭煜想著,所幸就要老叫花子接著等,回頭等出結果來,一旦發現這廝是偷來、撿來、騙來的腰牌,便立刻冠以嚴重詐偽罪砍了他腦袋!


    然而就在鄭煜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老錢又突然叫住了他。


    “哎,等等。”


    鄭煜回過頭。


    老錢一邊倒酒,一邊頭也不抬道:


    “我這個人不喜歡欠人人情,雖說你們耽誤了我的正事,但從大局上講倒也無礙,此外吃了你們這麽多時日的酒肉,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


    鄭煜仍舊一副偽君子的模樣,衝老錢笑道:


    “晚輩洗耳恭聽。”


    老錢輕輕歎息。


    “你們啊,人在灃州,除了打仗的時候軍中下令出州施援,恐怕一輩子也不見得去晉州一趟,如此便更談不上去晉城見晉王了。”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沈萬軍,更不知道你有沒有跟他一起打過仗,關於他,怎麽形容呢……嗯……可以說,他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千麵老虎。”


    “說多了你聽著也煩,我就簡單點,如果我是你,我會馬上把他派來辦事的這個老頭子馬夫送去山頂,能幫多大忙就幫多大忙,爭取減輕點扣押白虎營糧草的罪責,事後頂多挨幾十軍杖,犯不著把命也丟了。”


    聽完老錢的忠告,內心嗤之以鼻的鄭煜假裝不懂。


    “錢老,您這是哪裏的話,我都跟您說了,山上最近鬧虎妖,往上麵押送糧草的兄弟都……”


    “都被虎妖吃了?”


    老錢接過話茬,搖頭嗤笑。


    “聽不進去就當我白說,反正人情我是還了,你們最好也別以為睡覺的老虎會把牙齒睡掉。”


    鄭煜依然不以為意,對著老錢拱了拱手道:


    “行,多謝您老提醒,我等定會秉公行事。”


    這次拱手,鄭煜連裝都不裝了,隨便抱拳搖晃一下,就轉身找自己麾下的兄弟們喝酒去了。


    隨著桌上菜品逐漸齊備,灃王大營裏的氣氛也沸騰到了最高點。


    眾人載歌載舞,興致起時,還清出一片空地,兩兩對決,切磋武藝給兄弟們助興。


    可就當所有人都以為,今天這場酒局,將會跟前幾天一樣完美收場時。


    營帳外無人把守的大門處,驟然一陣“雪白暴風”席卷而至!


    早在距離山腳還剩不足百米遠的地界,以夏侯恭為首的千餘白虎士,便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濃鬱酒香,以及聽到了灃王大營中熱鬧非凡的歡笑聲。


    一眾白虎士無不怒上眉梢。


    唯獨破軍將軍夏侯恭麵不改色。


    他隻是默默地,緊了緊係著金龍刀鞘的胸前挎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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