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軍籌謀二十多年的一盤大棋,就這樣伴隨著沈涼的“活下來了”而宣告落幕。


    本就沒有因為此事受到太多影響的晉王府,再度恢複了往日的正常運轉。


    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


    雖然沈初瑤走了,但沈涼卻沒有像想象中那般化身脫韁野馬恣意快活,而是仿佛真的及冠成人了似的,不再邁著二五八萬的腳步在城內晃蕩作妖,反倒是沉澱下來,每日除了吃飯、喝水、睡覺,就是一頭紮進藏書院,不斷翻閱著沈萬軍早年馬踏江湖時帶回晉王府的戰利品。


    不要小瞧這些戰利品。


    若是將天下武學分十鬥,那晉王府至少也要占一半。


    而且這一半的一半,還都是江湖武學中的精品乃至孤品!


    毫不誇張的說,隨便拉個武修丟進藏書院,隻要悟性夠看,隨便在裏麵挑一本學精了,將來出關必定是四象境以上的高手!


    所以不可謂晉王府不是滿地寶藏。


    更不可謂不是富能敵國!


    七日後。


    用完早膳的沈涼,沒有急著去藏書院繼續閉關深造,而是跟著沈萬軍一起待在前院靜候。


    不多時,虞伊人攙扶著黃陀神醫來到前院,沈萬軍見狀趕忙帶著沈涼上前相迎。


    “黃老,怎地非得著急離去,何不多住幾日?”


    換了件白色長衫,一下子顯得年輕了十來歲的黃陀神醫笑著搖頭。


    “風餐露宿的日子過慣了,這種休閑自得的日子,此生怕是無福消受嘍,不過還是多謝晉王好意,老朽心領了。”


    說完,黃陀神醫又轉過頭來看向日常蒙著雙眼的虞伊人,輕聲叮囑道:


    “丫頭,師父老了,咱相處這些年,也沒帶你過過什麽好日子,如今難得王爺不棄,願意收留於你,以後在人家府上,可得勤快著點,能自己做的事情盡量自己做,萬不可無故給人家添麻煩。”


    沈涼早就看出來了,虞伊人攙扶著黃陀神醫走來的時候,瘦弱的身體就一直在輕輕顫抖,明顯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她低著頭,聲若細蚊的嗯了一聲。


    黃陀神醫歎了口氣,拉著虞伊人往前走了兩步,一臉苦笑道:


    “王爺,殿下。”


    “前幾日老朽完成了與王府之間的交易,還望二位能夠信守承諾,幫老朽照看好這丫頭。”


    沈萬軍麵帶肅然之色,認真作答道:


    “黃老放心,該囑咐的我也都跟沈涼囑咐過了,隻要我活著,他還活著,就不可能叫虞丫頭受了欺負。”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不太能應付這種局麵的沈涼,故意跟黃陀神醫開玩笑道:


    “哎老爺子,您老今兒換上這麽一件明顯就是年輕時不舍得穿的白衫,該不會是表麵難過,實則心裏想著總算擺脫這丫頭了,自己終於能放開手腳去找個年輕老伴兒了吧?人之常情,理解理解,不過走之前,要不我叫府上裁縫給您改改這袖子?也忒長了,手都露不出來,顯著呆。”


    沈涼一口氣說了一頓不著調的話,惹得沈萬軍直瞪眼。


    “臭小子!當著黃老的麵瞎說什麽呢!”


    沈涼絲毫不懼他這個爹,雙手環胸,沒好氣的撇撇嘴。


    “要不是我說的這樣,黃老他幹嘛穿這麽一件不合身還顯年輕的長衫?”


    經沈涼這般一問,沈萬軍也有些好奇了。


    可黃陀神醫卻沒有詳作解釋的意思,該說的話都說了,再不走,或許就真舍不得走了。


    “殿下說笑了,王爺,若無旁事,老朽這便離去了,留步,留步。”


    黃陀神醫緊了緊肩頭挎著的藥箱,攔住沈萬軍想要送出門的動作,就好像真著急去做什麽事一樣,腳下的步速,相較往常都快了不少。


    三四個呼吸的工夫,那一襲佝僂著背部的白衫,便消失在了院內三人眼前。


    虞伊人再也忍耐不住,說到底,她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縱使心智早熟,也著實無法平靜的消化這樣一種離別。


    她知道。


    師父這次與人分別,沒有說有緣再見。


    因為,此次分別,便再難相見。


    “嗚——”


    虞伊人蹲下身子,整張臉埋在雙膝裏,哭的梨花帶雨,撕心裂肺。


    這下可算是把同怕女人哭的父子倆給整不會了。


    倆人你瞪我,我瞪你,全僵在原地,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咳咳,忽然想起來院子裏的鳥還沒喂,兒子,你好好哄哄虞丫頭,年輕人之間的事兒,爹就不摻和了。”


    沈萬軍覺得,自己兒子也是時候該替家裏發揮點光和熱了,比如現在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看著沈萬軍腳底抹油撒丫子跑路,沈涼心裏一通罵罵咧咧。


    可回過頭來,該哄還是得哄啊!


    誰叫自己的命是這丫頭不要命給救回來的呢。


    “嗯……虞姑娘,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書裏麵寫了一句非常經典的話,叫作‘書上說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虞伊人顯然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哭聲不止。


    沈涼急忙另作補充。


    “不過‘書上還說了,人生何處不相逢’。”


    話音入耳,虞伊人哭聲驟停抬起頭來。


    那被淚水浸濕了的黑色布條,加倍訴說著她的傷心。


    沈涼以為是自己的安慰起到了作用。


    誰知下一秒,虞伊人哭的更凶了!


    “哎不是!說不定……說不定你師父的相好就在咱晉城附近,等他安頓好了,便會來信告訴咱們住址,到時候我安排馬車帶你去探望他就是了,咱別哭了成不?”


    虞伊人一句勸也聽不進去,就隻顧著哭。


    無奈之下,沈涼搬出自己並不是特別擅長的各種冷笑話講給她聽,卻總也沒能逗她笑。


    最後沈涼被虞伊人哭急眼了,絕不是故意的脫口而出道:


    “你師父他隻是走了,又不是死了,你咋還哭的沒完沒了了!”


    虞伊人哭聲再停,隔著一層布條凝視沈涼。


    瞬間發泄完情緒的沈涼,猛地意識到自己言語過分了,作勢便要開口找補回來。


    卻聽虞伊人接下來每一個字都透著傷心的說到。


    “你知道為什麽師父特意換上了一件袖子能遮住雙手的長衫嗎?”


    “因為自從給你換骨之後,他的手就不穩了,師父說過,我輩醫者,全身上下最重要的就是這雙手,一旦手不穩了,就再也不能給人治病療傷了。”


    “而且……”


    “師父為此耗盡心力,生機受損,原本還剩下的三年壽命,十不存一。”


    “昨晚他告訴我,今日一別,便不必再尋他,餘生,我隻需尋到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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