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萬幸沒有傷到骨頭,隻是箭頭的毒不太好解。


    太醫療毒時,素素與靈兒都來服侍,蕭元慕也款步走到榻前。


    利刃劃開臂膀血肉,將片片黑死肌膚削去。饒是綠棠吃了麻沸散,依舊痛徹骨髓。她將蒼白的嘴唇半張著,連叫都叫不出來。


    房中沒了外人,蕭元慕再無方才與人鬥嘴的放蕩表情,額間冒出冷汗涔涔。


    他雖是久經戰陣的人,看著嬌弱無助的綠棠,和臥榻上半床血氣,也不禁變了臉色。


    “二小姐,三國時候,關王爺刮骨不過如此。”


    靈兒早已經嚇哭了,素素還強撐著說笑話,要幫著綠棠分心止疼。


    毒血流盡,腐肉削去,外敷金瘡藥與解毒膏,太醫又將綠棠的手臂層層裹好。


    “毒性如何?”蕭元慕的聲音裏竟帶了幾分顫音。


    “文二小姐已經服用了蛇膽,不礙事的。”


    都說名醫不自醫,但綠棠對自己的傷情了解得極為清楚。


    前世蕭元慕所中箭毒乃是天下奇毒,以至於他終身痛苦難捱。而今天箭頭上的,不過是北方獵戶常用來對付野獸的蛇藥,兩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總不會是行刺的死士,手下留情?


    周身血汙未淨,又因劇痛汗流浹背,血汗淋漓沾染著衣裙,血腥味極為衝鼻。她腦中思緒翻滾,怎奈身上又疼又膩,一時沒有頭緒。


    “給你家小姐擦洗一下。”


    蕭元慕近前來看看,輕撫過綠棠濕潤的額間碎發。


    與以往胡鬧不同,他的手指好像在碰觸易碎花草,想碰卻不敢碰,生怕傷了她似的。


    綠棠臥在床榻裏,因失血與疼痛丟去了半條命,有心叫他回來問幾句,卻軟綿綿再無一絲力氣。


    蕭元慕盯著她的眼神漸漸深邃,很快轉身走出花廳。


    “把血跡擦擦就罷了,回府去再收拾換衣服。”


    素素與靈兒用手巾沾溫水幫她擦拭血汙,綠棠則虛弱地吩咐。


    “咱們怕是回不去府裏了。”靈兒往外頭看了兩眼,確認無人聽見,才朝素素努個嘴。


    素素坐在榻邊,低聲告訴:“剛剛已經查到,刺客藏在戲台正對麵的廊樓上,但人已經跑沒影了,隻拿到了弓弩,上頭有禁軍標記。齊王府外有禁軍兩個營防衛,是侯爺親自安排的。這麽多守衛還能放跑刺客,齊王殿下罵侯爺是幕後主謀,官司要打到禦前去。”


    “齊王殿下剛剛說了,要將小姐押在王府裏做人質,什麽時候侯爺說清了,什麽時候才放小姐出去。”


    若不是肩膀劇痛入骨,綠棠簡直要笑出聲來。


    禁軍的弩箭拿在手裏,怕是文侯這輩子也說不清了!


    事關行刺親王,官司一旦打到禦前,禁軍必定要徹查名下所有人員武器。一萬人多官兵中多出五十人,在平時也許能蒙混,可蕭元慕手裏已有名單,指名去查一個也不會漏網。


    死士們互相不知曉,平日單獨做些陰詭計謀,被捉後也許能夠以命相報。若五十人一同被俘,總有人會招供的!


    “奴婢想,咱們侯府經過這一遭,怕是要傷筋動骨。齊王殿下留小姐在這裏,也許有保全之意。”


    靈兒將髒水換了,又輕輕剪開她身上染了血汙的衣衫,輕柔說道。


    “哎呦,靈兒今天也聰明了呢!還用你說,咱們小姐可是齊王心尖上的人呢!”素素說話時頗為得意。


    房外很快又齊王府侍女捧著嶄新衣裙進門,說是殿下吩咐送來給二小姐替換的。衣衫都是剛剛趕著新做的,大概是照應她要臥床養傷,所以都是寬鬆舒適樣子的。


    眾侍女一同抱著她起身,幫她穿上新衣,又將汗水血漬浸透的繡褥換了。


    外麵天色已經漸暗,齊王府的歡宴早已散了,賓客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大部分被嚇得心中惴惴。


    花廳裏點了燈燭,齊王府侍女端著湯粥小菜,請綠棠用晚飯。


    “侍女姐姐,請我給殿下傳句話?”


    齊王府的侍女恭謹有禮,連忙屈膝含笑:“奴婢哪裏當得起二小姐一個請字?二小姐吩咐便是。”


    “弓弩將我射傷的人,請殿下不要太過責罰。”


    屈膝跪地的侍女明顯一愣,但很快恢複了表情,淡然答應起身盈盈去了。


    靈兒與素素則驚呆地圍攏榻前,七嘴八舌齜牙咧嘴。


    “那刺客就無心傷害小姐,也是有心刺殺殿下!要依著奴婢,恨不得就把他五馬分屍才好!”


    綠棠忍著疼用左手握著湯匙,將香噴噴的糯米粥抿在口中。


    行刺親王怎麽會用禁軍的兵器?文侯這等人,什麽樣見血封喉的毒藥弄不到,怎麽會用普通蛇毒?


    這一定是蕭元慕自己演的戲,唯一的敗筆,是長公主帶綠棠忽然在劍器舞時敬酒!


    若無綠棠,這一箭射的就是蕭元慕的肩臂,所以他口中早含著蛇膽解藥,防著中毒過深。


    就此推測,逃走的“刺客”必定是他的心腹,否則怎麽可能如此信任,讓他用毒箭射自己?


    也許他們早已商定了時辰,劍拔弩張之際,綠棠跟著長公主敬酒,擋住了蕭元慕的身子。


    事發突然,毒箭射錯了人,以蕭元慕的暴脾氣,怕是要遷怒那位“刺客”箭手了。


    前世的蕭元慕因她而死,今世她替他擋了一箭,也算還他的舊情。


    綠棠又疼又累,額頭跳著發疼,隻好讓素素調了盞止疼催眠的湯藥飲下,“我好累,要先睡了,你們也早些休息吧。”


    沒等丫鬟回答,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隨即昏昏睡去。


    迷蒙半夜月上中天,夜風微涼吹拂著榻前紗帳。


    額間腮邊微微發癢,她想用手拂拭,輕輕一動牽引傷口疼痛。血肉連心,她在夢中呻吟了一聲。


    “別動,是本王。”


    蕭元慕的聲音低沉含悲,他坐在榻前傾身,輕吻著綠棠的臉頰眉心。


    “對不起,把你弄傷了。本王不會懲罰射弩的人,這都是本王的罪過。”


    他低聲呢喃,每個字都熱氣蒸騰,抵在綠棠耳邊吹送,活像毛茸茸的活物,順著耳垂脖頸,送到心口裏去。


    “殿下既然知罪,為何還對臣女無禮?”


    睡了半夜,麻沸散藥性已過,綠棠的肩臂又開始疼了。額頭鬢角滲出薄汗,發絲與玉枕都沾濕了一片。


    暗夜中偶有蟬鳴犬吠,顯得寂靜默然。綠棠正要推開蕭元慕的身子,耳邊卻聽到一聲虎嘯。聲雖遙遠卻震天動地,驚得四外聲息皆無。


    “殿下的老虎?”


    綠棠半閉著眼睛,睫毛在月影下如蝴蝶跳動,沁潤出幾滴淚珠,她既困倦又疼痛,被折磨得淚眼朦朧。


    蕭元慕又想起宴會上的場景。


    文氏一家都請來,本是他提前安排的。預備事情鬧起來,便借機扣押文家家眷,提前將綠棠護在府裏。


    唯一不在計劃中的事,就是生辰當天,一向不出宮的小妹蕭元真忽然駕到。長公主必然要高位上座,使得原本高台上的兩個位次,不得不坐了三個人。


    對麵廊樓上,扮演假刺客弓弩手的是齊王府郎將張周,乃是萬中無一的神射手,座位擁擠些本無妨。


    張周曾在齊王府給綠棠敬過酒,知道這位美貌姑娘是自家主公的紅顏知己。


    約定的劍器舞一響,蕭元真忽然拉綠棠同坐。弓弩張開之際,她們還偏要舉杯敬酒。開弓沒有回頭箭,弩箭射出去,沒有挽回餘地。


    “本王的老虎,大概是聞到了你的血氣,鬧了整整半夜。”


    蕭元慕的額頭抵著她濕冷的發鬢,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顫抖。


    “箭釘著你的時候,本王的心都要空了。生怕將你這小瘋丫頭一箭射死。”


    他的身上好燙,連吹出的氣息都是暖融融的。綠棠今天失了太多血,連皮膚滲出的汗都是冷的。


    “殿下的心不是好好的在這裏?”


    她呼了一口氣,把好手抵在蕭元慕的胸前,想要提示他不許無禮。


    蕭元慕握緊了她的手,像是要把嬌弱纖細的手指頭燙化了。借著這力道,他不容置疑地將嘴唇印在綠棠的唇上,不許她再開口。


    十指連心,指尖的熱度迅速燙進了心裏,綠棠的心尖微微顫抖,舌尖不由自主地伸出來,給了他幹熱的唇間半點濕潤甘甜。


    他的喉結滾動,仿佛吞了下一枚青果,從心口到喉頭發出一聲悶悶的低喘,那聲音如同虎嘯。


    “甜麽?”


    綠棠的柔潤冰涼的嘴唇抵著他,聲音如同蚊鳴。蕭元慕禁不起這樣的撩撥,如熱油煎心,強忍著滿心欲火,全身硬得發疼。


    “瘋丫頭,這是本王府邸,暗夜中本王若做出什麽禽獸事,你逃得出去麽?”


    他的話語聽起來是威脅綠棠,可語氣卻好像是在威脅自己。


    “殿下將臣女誤傷,殿下也知罪,臣女要好好地罰一罰殿下。”綠棠抿著嘴巧笑,眸色倦倦如貓,“臣女要殿下身受烈火焚身、沸水烹心之苦。”


    一隻柔軟的小手環住了蕭元慕的脖頸,輕巧濕潤的舌尖喂進了他幹燥的口中。


    此刻,他被饑渴猛虎附身,傾身叼住綠棠的嘴唇,酣暢淋漓如飲甘泉。


    紅綃軟榻中,也響起了低沉虎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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