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意漸濃,為慶祝長公主蕭元真訂婚,邀請貴眷舉辦桂花宴。蕭元真還特意單獨下請帖邀請“金庭主人”綠棠入宮參加。


    宮中皇後、妃子、公主主持的宮宴,邀請賓客大多不下請帖,隻口諭“召見”而已。能讓長公主下請帖的,絕對是極為親密心腹之人。


    眾人這些天早已聽說文家二小姐綠棠,在伯父文侯敗落後,攀附上了長公主的勢力,成為公主的道家替身。卻沒想到,蕭元真真的拿她當做閨中密友看待,宮宴竟然下請帖相邀。


    綠棠上回進宮,還是三年前跟隨父親與晉王訂婚的時候。那時是走的東門,直入禦書房。這次卻是從北門入宮,穿過禦花園,到東北路的長公主寢宮。


    蕭元真召來賞桂的都是在京王公貴戚之女,總共不過十來個人。讓綠棠十分震驚的是,文紅藥竟然也來了。


    就在上個月齊王府生日宴上,文紅藥還是如日中天的文侯嫡長女,未來的晉王妃,對長公主蕭元真極為無禮。


    現在文侯失勢,娘家勢力沒了,又與晉王的婚約岌岌可危,這種時候還要進宮來出風頭,這心思倒讓人不好猜了。


    綠棠今日全做道家裝扮,跟著宮女進了宮門,就聞見撲鼻的桂花甜香。


    蕭元真的寢宮花園,幾株桂樹花開十分茂盛。樹旁擺著桌椅,長公主與各位千金散座聊天,小宮女在廊下烹茶,場麵很是溫馨。


    蕭元真抬頭看見綠棠進門,抿嘴笑道:“金庭主人已到,本宮正與眾為小姐,講那日在崇仙觀為你束發時的故事呢。”


    綠棠穿了道裝,不便再行女兒禮,便依著道家禮數,捧拂塵躬身稽首道:“拜見長公主殿下。”


    她在文侯府中時極少出門應酬,眼前這些千金小姐,大多隻有點頭之交,唯一熟悉的就是堂姐文紅藥了。


    誰知最先冷笑的發難的,就是這位最親近的姐姐:“二妹妹忽然換了裝扮,姐姐都認不出了。家裏出了些事情,你就逃難似的跑了,知道的是長公主看重你,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欠了你什麽!”


    綠棠聽她陰陽怪氣不減當初,不由得又氣又笑,冷冷道:“大姐姐這話真是好笑。那日我在齊王受傷,你與長公主都是親眼看見的。至於我為何回不了家,姐姐比誰都清楚。現在文家有過錯,是皇恩浩蕩保全伯父的爵位,大姐姐才能坐在這裏。妹妹的長公主看中,不計前嫌讓我替身出家,這是長公主的恩典。我若是姐姐,就該在家中陪著父母戴罪,少出門才是。”


    文紅藥這些日子已變得十分憔悴,自從文侯實職被削去,小世子的被褫奪名號,她母親已是重病不起。


    她曾偷偷跑出府門,到晉王府中求見,希望蕭元輝能記得訂婚的恩情,相救文家幾分。誰知蕭元輝閉門不見,還派人冷言冷語警告,她若敢胡為鬧事,立刻就要與她退婚。


    文紅藥還蹭偷偷寫信給情郎表哥嚴書欽求救,嚴書欽躲著並不與她見麵,隻是言語安慰,令她不要有動作,以免弄巧成拙。


    她從來是眾星捧月的女子,何曾有過這般落魄時候?走投無路之時,她一心要與嚴書欽見上一麵,隻得重金買通宮內相熟的尚宮嬤嬤,讓長公主的賞桂宴的賓客裏加上她這個人。


    若在往常,蕭元真這種不受寵公主,她根本就看不起。她心裏覺得,表哥嚴書欽要做她的駙馬,太過於委屈低娶了。


    今日到了宮中,她卻已是落魄侯爵之女,座位安排都湊不到公主麵前,隻能在廊下站著而已。


    她滿心滿腹的委屈憋了半日,看見綠棠這個前世冤家,便忍不住陰陽怪氣斥責。


    可如今綠棠已是長公主座上賓,一進宮門便眾星捧月似的坐在公主身邊,還滿嘴皇恩浩蕩懟得她麵紅耳赤。


    “今日請你們來,是吃茶賞花說話解悶的。本宮沒這些閑情聽拌嘴吵架。文大小姐若不是湊趣來的,就不要開口,那邊有些桂花糕點,多吃些堵著口。”蕭元真冷笑著對宮女尚宮問道:“今天來的姑娘,要麽是給本宮伴讀過的,要麽是陪本宮修行的。文紅藥是誰請來的?本宮寫了她的名字麽?”


    受了文紅藥錢財的尚宮嬤嬤不由得臉色通紅,湊上來賠笑道:“正是老奴的過錯。老奴隻想著,多叫幾個人來熱鬧些。”


    蕭元真對眾人笑道:“有的人來了是為了湊熱鬧,有的人卻不知是做什麽來的!”


    眾小姐們看蕭元真不高興,自然不敢辯駁。這些小姑娘自幼出入宮廷,拜高踩低的能耐比宮女們還要靈活,連忙湊在蕭元真身邊說笑話,再沒一個敢理睬文紅藥的。


    文紅藥原本站在廊下不引人注意,隻為懟綠棠兩句,被說的臉上一紅一白,當著眾人麵又不能哭,簡直如受刑一般。


    綠棠也不再理她,聽著蕭元真給眾小姐們講述崇仙觀那日奇遇。


    老道士陳天師被雷劈死的事情,早已傳遍京師。這些小姐們大多也都聽說過,其中有些老成持重,且與蕭元真親密交好的,委婉說道:“當初說殿下命數不好,應出家修行的便是陳天師。他被天雷擊死,自己的命數自己都看不準,隻怕當年的話也是胡說的吧?”


    那一個也點頭道:“正是。不止公主殿下,金庭主人文二小姐的命數也是他給斷的,說是天命不祥,還被晉王殿下退了婚。如此看來,怕是也不太說得過去。”


    更有那不怕得罪人的,瞥了背後文紅藥一眼,捂著嘴笑道:“我還聽說呢,陳老道士說文二小姐命運不祥的時候,還當著晉王的麵,誇讚文大小姐是富貴無極旺夫的命數,這才招得晉王殿下改婚約要娶她。當時正是文大小姐的舅舅表哥一家在崇仙觀打醮,這才定下了婚事。長公主,臣女說個笑話,老道士怕是拿人錢財拿多了,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眾人聽她說得露骨,本來矜持不想笑,可越想越覺得此事在理,頗有幾個年紀小忍不住的,嗤嗤笑出了聲。


    蕭元真微微蹙眉,輕斥道:“休得胡言。本宮與嚴家的婚約,也是老道士跟皇兄麵前提的。本宮為了這婚事,連修仙都耽誤了。誰知婚事未定,冰人倒讓雷劈死了,豈不是晦氣!”


    眾人連忙勸慰,說長公主的婚事一定圓滿,又誇嚴書欽年少英才相貌風度極好。


    提到嚴書欽的時候,綠棠側眸一看。文紅藥果然再也忍不住了,悄悄背過身去擦了眼淚。


    不想,蕭元真也借著拿茶斜目看了一眼,見文紅藥雙目紅紅的,委屈的無以複加,眼中便含了幾分冷笑。


    正在此時,尚宮嬤嬤過來回話,說是嚴書欽求見。


    “回長公主,小嚴學士來請安了。”


    蕭元真一聽,微笑問道:“本宮賞桂,請的都是女眷姑娘們。他來不便,免了吧。”


    嚴書欽與蕭元真已經訂婚,且成婚之日就在下月。準駙馬來拜見請安倒是平常。而且這裏各位姑娘,大多聽說過小嚴學士翩翩佳公子的文采,都想一睹為快。


    眾人都暗中攛掇蕭元真道:“長公主不見他也罷,倒請他做兩首詩來,以助雅興!”


    蕭元真拗不過眾人,命人預備了筆墨,讓拿到寢宮外圍房去,請嚴書欽作兩首詩來看。


    她左右看了看,對著文紅藥笑道:“他是你的表哥,你拿了筆墨過去傳旨吧。”


    文紅藥隻能走上前來接了筆墨,款款走出寢宮去了。


    綠棠心中忽起一念,文紅藥早就得罪過長公主,必定知道今天進宮要受辱,她一心前來,就是為了見嚴書欽的!


    綠棠心念一動,趁著眾人嘰嘰喳喳玩鬧,默默起身就想去看看情形。


    蕭元真見她轉身,連忙叫住她,招手命她附耳上來,耳語道:“文紅藥是性情中人,心思都在臉上。本宮上次見她,便疑心她與嚴書欽有情。你去幫本宮看看,若果真如此,本宮倒要成全他們!”


    綠棠正有此意,微笑道:“臣女也是這麽想的,替大姐姐多謝長公主。”


    穿花拂柳過去,在圍房門口便看見文紅藥紅著眼睛與嚴書欽說話。


    在宮中行走,本應有小太監領路,大約是被他們用銀錢打發走了。


    綠棠順著牆根走了幾步,隱身在桂花叢後,聽文紅藥啜泣低訴:“晉王殿下冷血冷心,從那以後再不肯見我。他府中的長史,還到府中教訓母親與我,勸我主動與他退婚,免得讓殿下難堪。我父親侯爵位份還在,我還是侯爵小姐,他竟然如此無情!表哥,我怕是嫁不到晉王府了,從今以後我隻能依靠表哥了!”


    她扯著嚴書欽的衣袖,哭得梨花帶雨嬌弱無限。


    嚴書欽沉吟片刻說道:“表妹不要焦急,我自會安排你的事。你現在要穩得住,不要慌亂!”


    文紅藥淚流滿麵急道:“我父親被禁足府中思過,我出來一次極為不易!表哥,不可這樣敷衍了我!”


    嚴書欽不住地往左右觀望,生怕有人聽見,隻得點頭道:“你不要哭了,再過兩刻你就出來。我命人在此等你,帶你去禦花園邊的文苑閣。”


    文紅藥哭著點了頭。


    嚴書欽則拿著筆墨,揮揮灑灑文不加點,極速寫了兩首詩。


    綠棠聽到他們的私語,心中已有主意,回到蕭元真身邊,附耳低聲道:“兩刻之後,文苑閣。”


    蕭元真不可思議道:“他們瘋了麽,敢在皇宮偷情?”


    綠棠想起那日,親眼看見二人在嚴家靈堂前偷情的場景,不由得苦笑了兩聲。


    蕭元真冷笑道:“本宮定要做個好事,成全了這對野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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