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曆1458年。


    銀月王殿。


    “母後,為什麽父王不見了,他去哪了?”


    被喚作“母後”的婦人頭上帶著鑲嵌血色寶石的亮銀王冠,身上穿著裝飾華貴的白色衣裙,整個人端莊而尊貴。


    她轉過頭,看了眼麵前還未化形的白狼幼崽,理了理自己的薄紗袖口,說:


    “他沒能帶領族群找到下一個食物來源,主動犧牲了,骨架現在被埋在公墓。”


    “父…父王死了?”


    婦人目光清冷,點了點頭,補充說:


    “為族群尋找食物來源是我們白狼一脈的使命,如果完不成使命,就要受到懲罰。主動獻身,成為族群的食物。”


    “可為什麽是父王,他明明已經做得很好了,隻是因為那群人類他們……”


    婦人目光銳利了幾分,盯了狼崽,伸手打斷了它的話,開口教訓道:


    “隻要結果是我們之後要在饑餓中度過嚴冬,那就是他做得還不夠好。”


    狼崽瞪大了狹長的獸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分外陌生的母親,看著她近乎冷酷無情的眼神,顫抖著退了好幾步。


    婦人抬手穩了穩王冠,扭過頭去不再看它,一步一步走向麵前由月光石塑造的王座。她坐穩身形,看向麵前的小狼崽,冰冷道:


    “你也是白狼,你遲早也要走到這個位置上,在那之前,向我證明你的價值,不然我會親手把你扔進公墓。”


    白狼女王不怒自威,眸裏閃著狼族獨有的凶狠與執著。小狼崽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表現不好,這位昔日的母親真能把自己丟到墓裏飼喂族群,心中一片悲涼,俯下身,恭敬地退出殿外。


    白狼曆1461年(三年後)。


    女王端坐在王座上,目光低沉,掃視過階下傷情狼狽的一眾荒狼,最終把目光落在了領頭的白狼少女身上,說:


    “你就是這麽保護部族的?”


    “母後,它不是我的錯,是那群人類,他們設置了好多陷阱……”


    “閉嘴!”


    少女被陡然一罵,身軀一震,又想開口反駁,卻被身後的荒狼用嘴拽了拽衣袍,一時冷靜下來,悻悻低頭認錯。


    白狼女王站起身,頭上的冠冕在稀薄的黑氣裏顯得分外耀眼,她沉著臉,走到少女旁邊,低下頭看著她驚懼的麵容,說:


    “如果再有下次,公墓會是你的歸宿。”


    白狼曆1468年(七年後)。


    “母…女王大人,我回來了。”


    女王沒有立刻回答,轉而側頭,聽身旁的那隻荒狼手下說了些什麽,方才響應到:


    “找到了新的食物?”


    少女目光一轉,麵色露喜色,連忙邀功道:


    “母後,我們找到了好多行鹿,我們這冬天的…”


    “你和那幫巫信徒交手多少次了?!竟然還能被那麽低級的巫術傷到族群。”


    少女沒想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成績被母親貶得一文不值,麵色發白,連連搖頭,說:


    “不是這樣的,那是因為……”


    “看在你這次找到冬食的份上,不追究你失職的過錯了。”


    少女心中委屈,顫抖著手指,麵上勉強保持神色,如往常一般無奈抽身,打算退下,卻又被叫住。女王頓了頓聲,右手輕撫額頭,說:


    “聽說你給自己起了個人類名字,叫‘小白’是吧?我希望你能融入人類社會,弄清楚他們的具體情況,為狼族做出貢獻。”


    小白身體一顫,隨後轉身,點點頭:


    “我會找到機會的。”


    小白離開王殿的時候,腳步都有些虛浮。她不明白,為何母親對於自己的事情知道得這麽清楚,更加不理解,為何每次提及“融入人類社會”幾個字的時候,她總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母親並沒有她想象中那樣對人類充滿敵意。


    小白總覺得母親瞞了她許多事,對待自己的態度也十分奇怪。她沒來由地懷疑即便自己在母後身邊待久了,不犯什麽錯誤,也逃脫不掉被丟進公墓的下場。


    她更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麽所有白狼,包括那兩位高貴的狼王,都願意為了狼族的繁衍,犧牲自己,放棄自己最珍惜的東西。


    而她作為新生代唯一一隻白狼,從小在王宮長大,深受庇護,從未遭遇過這等苦痛。


    她不懂,也不想懂。


    小白隻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像父王一樣,為了保全狼族的安危,甘願成為其他野獸的食物。


    所以,她必須活下去,她一定要變強!


    數日後。


    夜幕降臨,森林裏漆黑一片,偶爾傳來幾聲交流信息的狼嚎。小白蜷縮在一棵樹幹背陰處,借著昏暗的月光看向遠處的火堆。


    篝火上烤著一隻麋鹿,散發著誘人香味。香料是她搶過路的商隊得來的,商隊很清楚要走這段路會遇上白狼,做好了要出血的準備,也就沒起大的糾紛。


    小白舔舔舌尖,腹中一陣饑腸轆轆。她剛從行商必經的山穀中領部族跑回來不久,就碰見到了巡邏隊伍,匆忙之間背著一隻麋鹿,趁對方注意力還未集中到自己身上時迅速跑掉。


    雖然躲過了巡邏隊伍的檢查,但是她身上依舊因流彈留了許多傷痕,皮毛上沾滿了鮮血與灰塵,狼狽不堪。


    小白化為人形減少創傷麵積,隨即撕下準備好的布條,將傷口處綁緊,防止鮮血繼續滲透。然後幻出狼爪,慢慢割破麋鹿皮毛,切肉,吃肉。


    她吃飽後,靠在粗壯的枝幹上休息,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她記得,今晚是她的十八歲生日,在人類社會裏,這一天好像要很莊重的度過。


    夜晚的草叢裏傳來響動,小白忽然驚覺,捂住胸口收緊呼吸,耳朵豎起,仔細傾聽周圍。


    沒有生命,是落石。


    她鬆了口氣,摸著肚子,緩緩躺倒下來,雙手枕在腦後,思索著剛才那個奇怪的念頭。


    “今晚,是不是該好好過一下……”


    她喃喃自語:


    “可是…今天……”


    她猛然坐直了身體,看著火焰跳躍的篝火,恍惚想起,那一晚的夜空下,那個曾經陪伴她整個無憂無慮的童年的父王……


    她怔愣許久,忽然抱著膝蓋哭起來。哭得渾身發抖,肩膀聳動不已。這時,遠處忽然隱約亮起一抹紅光。野獸本能給予她一種不祥的預感。


    小白抬起頭,循著紅光的方向看過去,正好對上一雙帶著奇怪儀器的人類瞳孔,仿佛是夜梟一般令她脊背發寒。


    獵人小隊成員微眯著眼睛,注視著不遠處的小白,逐漸四散開來,似是打算包圍這個脫離族群的白狼。


    小白拭去眼淚,雙手因害怕而顫抖,卻咬了咬牙,再度化成狼形,剛綁好的繃帶在身軀膨脹中被撕裂開,她深吸了一口涼氣,用人類語警惕問道:


    “你、你們是誰?”


    領頭的獵人沒有理睬她,徑直走近火堆,蹲下身,用匕首割下一塊帶肉的鹿角。他將鹿角甩到小白麵前,淡漠道:


    “你這小畜生拿咱們商隊的肉開葷啊?”


    “我……”


    小白咬唇,不敢伸爪奪回,她知道,自己根本搶不過這群攜帶火器的獵人,但是她還是試圖爭取道:


    “這是我的獵物,憑什麽給你?”


    “因為你很弱,”


    那領頭收回匕首,漫不經心地說:


    “所以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


    領頭的沒再說話,一旁的獵人成員倒著起了急,他用紅芒掃了掃小白,不耐煩道:


    “頭兒,你跟這狼崽子費什麽話,她學個幾句人話,還真當自己不是畜生了?”


    領頭的笑笑,轉頭看向小白,倒像是給她說道:


    “你乖乖和我回去,也受不了什麽外傷。我們呢,把你賣到有特別喜好的商人手裏,你做個獸寵,不用死,還能不愁吃穿,說不定還能享受快樂呢?哈哈哈…”


    小白神情發冷,想起了父王曾對自己說過的白狼女被抓的後果,心頭湧起絕望,連連後退,卻被身後冰冷的槍口逼回。


    眼見著包圍圈越縮越緊,其中幾個獵人甚至還拿出了一個黑繩大網,似乎要把自己活捉,小白眼眶裏流著淚,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不是我說,你們得是多爹爹不疼娘娘不愛身上流著田園犬血脈的人能幹出這損事啊。”


    眾人一驚,隨即回頭望向樹上。一個黑衣少年端坐在樹枝上,吊兒郎當地晃著腿,挑了挑眉,接著說:


    “這麽一大群人圍著人一狼崽子過不過分啊?而且還要幹啥玩意,逼良為娼啊,我看你們那心掏出來得比紅太狼的鍋底黑。”


    小白一歪頭,沒理解他說的“紅太狼”是什麽狼,卻聽明白了他的語氣——那人類少年不是來幫這幫獵人的。


    她若有所思,連忙變成人形,也不收斂落在地上的繃帶,就那麽楚楚可憐地露出身上的傷口。


    那少年好像一愣,隨即依舊是那玩世不恭的腔調,挑了句:


    “豁,成精了還?那你們就更不該抓人家了,有損功德,你看……”


    “年輕人…”


    獵人領頭直起身,打斷了他的話,端穩了手裏的獵槍,商量道:


    “我們都是人,何苦為一隻畜生傷了和氣,你就當沒看見,不髒小兄弟的眼。”


    黑衣少年翻身下樹,平穩落地,抬眼掃視了一圈眾人,戲謔說:


    “這閑事我還真就得管,我不像你們,我是怕髒了我的心。”


    獵人沒聽他說完果斷開槍,四散的流彈卻沒有擊中目標,眾人一驚,卻發現那少年化成一道黑影在他們頭上的樹間穿梭。


    他們舉起槍往上,左右擺頭,卻因黑夜的保護,始終跟不上他的速度。少年抓住機會,壓住樹枝彈到站位密集的幾人中間,回身幾腿,將眾人踢倒在地,不忘把他們的配槍收到係統背包裏。


    一來二去,眾人都被繳了械,七零八亂地躺在地上呻吟。少年撇了撇嘴,掃了眼麵前不成樣子的獵人編隊,無語道:


    “大人,時代沒變呢還。”


    小白看見他矯健的身手,也十分訝異,好久收回神來,開口問:


    “小哥哥,謝謝你,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頗顯幼稚地甩甩頭,華麗地擺了個造型,說: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方風燃是也。”


    在那之後,小白隻說是要報恩,帶著狼群一直跟著方風燃。她心裏知道,這是混入人類社會的絕好機會,隻要借助他的武力和幾大勢力搭上線,肯定能為自己的族群謀取到巨大的利益。


    可漫長的等待下來,她發現身邊的這個少年沒什麽進取心,整日賴在叢林裏,也不與人類聚居地交流,幾番勸阻無果下,她隻好另尋出路。


    她派下去的荒狼打聽到了“貪婪酒館”老板似乎有了麻煩,想要有誰幫助,暗中寫了封信,假托與自己交好的商隊送去酒館。


    回信很快,內容也很簡單,老板想要自己殺了那個拿著骨棒的人類,而報酬,是一種可以讓自己完全融入人類社會的巫術。


    她答應得很痛快,隨即借著方風燃口中想要了解其他“玩家”的理由引誘道:


    “我們把你說的那玩家綁來吧,包圍那一堆人。”


    “不太好吧,咱過去和人好好說不就完了?”


    小白目光很隱晦,說:


    “哥,你覺得她能信任咱們嗎?不如直接綁來,免得生起事端,還可以試試這些巫師的水平了……”


    她把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那個女孩。那女孩被那個人類頭領百般照顧,可她還最後竟還冷眼旁觀,選擇放棄那個同類獨自逃生。


    “一定是因為她那張臉。”


    一股名為嫉妒的邪火在這個從小沒受過關愛的白狼心裏潛滋暗長,又在收到查理下一封信時達到頂峰:


    查理給了她上次承諾的“剝皮巫術”。並應允能夠為她準備一身真真正正的無暇的人類皮囊,但前提是她殺了那個骨棒男子身邊的女玩家。


    她的回信依舊很簡單:


    她可以出手,但條件是……她要那女玩家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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