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康療養院3樓,是植物人病房區。


    最西邊的病房中,隻孤零零地擺著一張病床,上麵躺著一名陷入深度昏迷的女患者。


    她叫徐星光,三年前被一塊高空墜落的鏡子砸中腦袋,成了植物人,隻能依靠呼吸機的幫助維持住生命體征。


    一眾專家都曾斷言,她能蘇醒的可能幾乎為零。


    窗戶沒有關緊,寒冬的風灌入病房,吹得女子額前發絲狂舞。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女子緊閉了三年的雙眼,似乎很微弱地顫動了起來。


    徐星光正在做一場漫長而奇幻的夢。


    夢裏,她的靈魂在不同的世界輪回,體驗著各種匪夷所思的人生。


    第十次輪回,她誕生在一個都市修仙背景下的藝術世家,跟該世界最強大佬是至親兄妹。而她因天賦原因,未能成為修仙者,反而通過學習,成了最年輕的鋼琴家。


    能力通天的兄長看穿了她的身世秘密,贈送給她一把鑰匙,並對她說:“這把鑰匙,可以帶你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盯著鑰匙,徐星光腦海裏不禁浮現出雙親的模樣。


    爸爸媽媽還在等她,她要回家!


    在舉行了一場演奏會,告別了該世界的親人朋友與粉絲後,徐星光選擇在一個無人的深夜,獨自驅車前往海灣公路。


    她降下所有車窗,毫不猶豫地將油門踩到底,連人帶車墜落寂黑無邊的大海。


    海水迅速倒灌進車廂,眨眼間便將徐星光口鼻吞沒,強烈的窒息感令徐星光恐懼。但她沒有掙紮,而是放任自己繼續沉入海底,手裏則緊緊捏著那把鑰匙,在心裏無聲地說默念:媽媽,爸爸,我要回家!


    就在徐星光意識將要渙散時,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麵散著著白色光芒的古樸鏡子。


    鏡子...


    徐星光清楚記得,她當初就是被一麵高空墜落的鏡子砸中了腦袋,才會陷入昏迷,靈魂被迫輪回。


    意識到鏡子就是她回家的路,徐星光立馬將鑰匙對準那麵鏡子。


    哢噠!


    窒息感瞬間消失,緊接著,一束光將她籠罩。


    她,回來了!


    睜眼,徐星光還沒看清所處的環境,便覺得寒冷。她扭頭望向沒有關上的窗戶,腦子裏迅速分析出了一段信息——


    她在住院,無人陪護,醫院工作人員對她也不上心,下雪天都忘了給她關上病房窗戶。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入徐星光的耳朵,由遠及近。


    噠、噠、噠。


    靜謐的夜晚,陰寒的醫院,這刻意放慢的腳步聲就像是勾命的黑無常,能將垂死掙紮的人直接送去西天。


    腳步聲在徐星光的病床門外戛然而止,卻沒有立馬進來,說明來者的心情正在搖擺不定。


    輪回十世,徐星光對危險有著敏銳的感知。察覺到對方來者不善,徐星光繼續裝睡,耐心地等待對方露出馬腳。


    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那人徑直地走到病床旁,低頭打量著徐星光,遲遲沒有說話。


    是誰來了?


    “...星光。”一道渾厚男音,落入徐星光的耳朵。這聲音聽著既陌生,又有種熟悉的感覺。


    是爸爸!


    徐星光迫不及待想要睜開雙眼,想要給爸爸一個驚喜。可眼皮還沒睜開,就聽見徐澤清說:“星光啊,你別怪爸爸心狠手辣。你是植物人,這麽活著也是受苦,還不如用你的死,給咱們徐家換個榮華富貴...”


    聞言,徐星光滿腔喜悅,立馬蕩然無存。


    爸爸竟然要用她的命,去換取榮華富貴?


    她的爸爸,儒雅仁厚,怎麽會做出賣女求榮這種事?可十世輪回讓徐星光見識了太多背叛跟傷害,沒有誰比她能清楚‘人心隔肚皮’五字的重量。


    她眼裏仁厚顧家的父親,說不定也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麵。


    徐星光很快便恢複冷靜,她繼續裝睡,倒想要看看徐澤清接下來會怎麽做。


    真到了要結束女兒生命的這一刻,徐澤清卻又遲疑起來。他從沒殺過人,更何況要殺的這個人還是他的親女兒。可轉念想到徐家如今麵臨的窘境,徐澤清的心又狠了幾分。


    “星光,爸爸也是逼不得已的。要怪,就怪薑恒那個狗東西。”提起薑恒,徐澤清語氣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怨毒。


    薑恒?


    徐星光還沒能從模糊遙遠的記憶中,翻出薑恒的身份信息,就聽見徐澤清咬牙切齒地罵:“那姓薑的畜生,根本就不愛你。當初我就納悶,他身為西洲市首富的獨子,怎麽就被你迷得五迷三道。感情他當初花樣百出地追求你,隻是為了哄騙你結婚,好通過婚姻關係控製你,想要用你的血去救他的真愛!”


    “那女人是他高中時期就認識的初戀,叫白璿。白璿患有再生性障礙貧血病,隻有通過長期的輸血治療,才能維持她的生命。她跟你一樣,都是世間罕見的p血型。”


    “如果不是因為你那身血,薑恒哪裏會看得上小家小戶出生的你?你成為植物人後,他為了逼我們同意讓你做那女人的移動血庫,處處打壓咱們公司。因為他,咱們公司都破產了!”


    經徐澤清這一提,徐星光終於想起了薑恒是誰。


    薑恒算是她的初戀男友。


    成為植物人前,徐星光就是頗有名氣的少年作家,再加上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她成了渝江城公認的最豔麗奪目的那株玫瑰。


    渝江男兒,誰不傾慕她?


    薑恒便是她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


    薑恒並非渝江城人,他是西洲市首富的長子。西洲市是夏國南邊最繁華的一座都城,薑恒身為西洲市的太子爺,其家世背景,學識財富,在一眾富家子弟中都是最拔尖的。


    徐星光17歲那年給一位學姐做伴娘,跟前來參加婚禮的薑恒遇上。


    薑恒對徐星光一見鍾情,追求她的招數更是花樣百出。鮮花美酒,鑽石玫瑰,豪車名包,應有盡有。


    更難得的是,身為大忙人的薑恒,卻堅持每周都搭乘私人飛機前往渝江城,隻為陪徐星光吃一頓飯,看一場電影,或是聽一場音樂會。


    這樣的日子,他堅持了兩年。


    可徐星光也不是戀愛腦,她是個難得的清醒人。她知道自己長得貌美,的確有俘虜男人芳心的資本,但薑恒可是西洲市首富之子,他什麽美人沒見過,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又怎會輕易對她一見鍾情?


    隻是因為對方的攻勢太高調也太猛烈,徐星光好奇對方肚子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這才假意答應了對方的追求。倒黴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薑恒的陰謀,就被高空墜落的玻璃給砸成了植物人。


    嘖。


    沒看出來,薑恒竟然是個情種。


    但,你當你的癡情種,為何要拿我的血去表真心?


    嗬。


    敢拿我的血,你就得做好流盡全身血液給我賠罪的準備。


    知道了薑恒對徐家的所作所為後,徐星光還以為父親之所以要拔掉她的氧氣罩,是因為承擔不起高昂的治療費。


    她心裏雖然難過,卻也並非不能理解。


    但徐澤清接下來說的話,又狠狠捏碎了徐星光的一顆心。


    “你知道神隱島的霍家吧?霍家那個病秧子突然倒下,可能熬不過今晚了,他媽想給他找個背景簡單,身子清白的好姑娘配婚。星光,你是少年作家,還是處子之身,美貌更是有目共睹,你就是霍夫人最完美的人選。如果你能跟霍聞安同一晚死去,霍夫人更會認定你跟霍聞安是天作之合。”


    徐星光:?


    什麽玩意兒?


    配婚?


    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徐澤清之所以想要拔掉她的氧氣罩,就是要讓她死在今晚,好送去霍家跟那個病秧子配陰/婚。


    徐澤清得有多無情,才能狠心將親女兒弄死送去給人配婚!


    看來,她還是把這個父親想的太仁慈了。


    “星光,隻要你能成功跟霍聞安配婚,徐家就能跟霍家攀上關係。到那時,你驕陽哥哥的官途定會平步青雲,你明月姐姐也能嫁個財閥貴族。咱們徐家,就能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徐澤清越說越興奮,他臉上再無儒雅風度,整個人都顯得瘋癲。


    徐澤清抓著徐星光孱弱的肩膀,癲狂說道:“等我有權有勢了,爸爸一定扳倒薑家,將薑恒綁到你的墳前,給你叩頭認錯!”


    這麽一頓洗腦,徐澤清不僅不覺得親手殺死女兒送去配婚是件錯事,反倒是無奈之下的大義之舉。


    徐澤清有多亢奮,徐星光就有多冷靜。那是一種靈魂枯死,斷情絕愛的冷。


    魂穿十世,無論遭受怎樣的苦難跟折磨,她始終不敢忘記回家的路。她拚命回了家,想要跟家人團圓,可家人卻把她給賣了!


    賣一次不夠,還要賣第二次!


    再說...


    她什麽時候有了一個叫做驕陽的哥哥,和一個叫做明月的姐姐?


    徐星光是徐家的獨生女,從小就不被重男輕女的爺爺奶奶疼愛。


    小時候,奶奶總是旁敲側擊地暗示她媽再生個兒子,但她媽怕有了兒子,女兒就更遭徐家嫌棄,便悄悄地上了環。


    爺爺嫌棄她是個女孩,逢年過節回老家祭祖的時候,都不許她踏進宗祠一步。


    所以,徐澤清口中的哥哥姐姐是從哪裏蹦出來的?


    莫非是私生子?


    一想到徐澤清不僅背著母親在外麵養了女人,還偷偷生了兩個比她還要大的孩子,徐星光便覺得惡心。


    不過,徐澤清都能狠心拿自己的女兒去換取榮華富貴了,他出軌也不算離經叛道。


    “星光,這一世咱們父女緣淺。下一世,咱們再續父女緣!”說罷,徐澤清徹底狠下心來,再次將手按在徐星光的氧氣罩上,直接用力一拔!


    當氧氣罩真正被拔掉的那一刻,徐星光對徐澤清僅剩的一絲親緣,徹底斷裂。


    饒是魂穿十世,經曆過各種欺騙背叛的徐星光,仍感到心寒。


    *


    滴滴滴——


    氧氣罩被拔掉,呼吸機內不斷傳出警報聲,但代表著病人身體參數的各項數據都很正常。


    徐澤清盯著呼吸機屏幕上的波浪線,麵部表情逐漸變得疑惑起來。按理說,被拔掉呼吸機後,徐星光的呼吸就會迅速變得微弱,直接死去,那些波浪線也該變成直線才對。


    怎麽會這樣呢?


    難道...


    徐澤清意識到了什麽,視線猛然上移,便毫無準備地跌入了一雙深邃美眸中。


    月色與星光在那雙美眸中交織,像璀璨星河,美得驚心動魄。


    沉睡了三年的徐星光,蘇醒了!


    “爸爸。”三年不曾開口說話,徐星光嘴唇跟喉腔都很幹澀,乍然開口,聲音聽著嘶啞無比,就像是砂紙在水泥牆上摩擦。


    那聲音嚇得徐澤清頭皮發麻。


    徐澤清捏緊手中的氧氣罩,宛如捏著一塊火石。


    徐星光盯著徐澤清手裏的氧氣罩,不僅沒動怒,嘴邊反倒勾起了溫煦的笑意。但她說的話,卻嚇得徐澤清麵色蒼白:“親手拔掉女兒氧氣罩的滋味,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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