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錦初在喂馬,棲月長公主卻來了。


    是的,她叫棲月,和爹爹的結發妻子同名,與爹爹話本子的筆名一樣,聽說爹爹被逼死,也是因為她的筆名冒犯了長公主。


    這是長公主第一次來馬廄。


    雪白的帕子被她緊緊掩在鼻下,她站得老遠,厭惡地看著錦初,以及被錦初喂飽,正在親昵蹭她的小馬駒。


    長公主身後跟著呼啦啦一群人,長公主用軟鞭指了下小馬,冷聲道:“弄死!”


    便有幾個侍衛上前,扯著韁繩,提著刀,小馬駒有所察覺,悲鳴兩聲,悲戚地看著錦初。


    下一秒,手起刀落,溫熱的鮮血噴在錦初身上,血腥氣在整個馬廄蔓延開來。


    錦初沒動,將目光慢慢轉到長公主身上。


    長公主笑的傲慢又張狂:“野丫頭,你從小被拋棄,養父母不要你,楚璃也因你而死,現在,你連一匹馬都護不住!”


    “你知道為什麽跟你親近的人和東西,都得不到好下場嗎?”


    長公主用馬鞭挑起錦初的下巴:“大國師早已算出北方有災星,你生來便伴隨著旱災,老百姓跟著你吃苦,可我不同,我是天命凰女,日後注定要繼承皇位!”


    “你的命,比這匹馬還要下賤!”


    “但是我答應她了,不會殺你,要讓你好好活著,你卻隻能一輩子為奴為婢!”


    錦初皺了一下眉,偏了偏頭。


    人人稱頌的長公主,背後居然是這副模樣,而她的身世,長公主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虧得長公主頭上也有紫色氣運,不過那氣運中有大半代表命薄的灰白。


    錦初臉上沾著馬血,目光空洞無神,看起來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負責給錦初送飯的是顧嬤嬤,就是帶著錦初進宮,認識楚璃的那位宮中老人。


    顧嬤嬤不許錦初離開馬廄,錦初卻鬼使神差的偷摸跑去禦花園,看了一眼。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十一皇子,十一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兒子。


    八歲的他倚在廊橋上喂魚,裹著白如雪的狐裘,身旁跟著一大群仆婦。


    那也是十一皇子第一次看見錦初,隔著一座橋,他輕抬指尖點了點:“那是誰?”


    仆婦們露出厭惡神色:“一個喂馬的,十一皇子快別看了,汙了您的眼。”


    他們擁著十一皇子呼啦啦離開,連蕩起的風都是香的,錦初垂下眼睛,看向滿是凍瘡的手,和露出腳趾頭的鞋。


    “爹爹,錦初不會死!”


    傍晚馬廄突然來人了,一位宮女穿金戴銀,叉著腰,讓人將錦初捆在板凳上,錦初認得,她是長公主身邊的婢女,對長公主奴顏婢膝,此刻卻盛氣淩人,指著錦初的鼻子罵道:


    “下賤坯子,誰允許你去禦花園驚了十一皇子?我看你是活膩了!”


    罵完便讓人打錦初二十板子,打到第七下時錦初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渾身是血躺在床上,顧嬤嬤在旁邊掉眼淚,看到錦初睜開眼睛,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擦了擦。


    “風大,迷了眼睛,你這丫頭,活該挨打!”


    這場病來勢洶洶,當天夜裏錦初高燒不退,陷入昏迷,渾渾噩噩養了大半月,才恢複過來。


    錦初蜷縮在發硬的被窩裏,顧嬤嬤送飯時,眼神冰冷的說起來運動運動,等身子暖和就好了。


    錦初病得氣息微弱,連藥都喝不下去時,顧嬤嬤口氣生硬的說,你的命是你爹換來的!


    錦初知道,顧嬤嬤一定認識爹爹,想待她好,卻隻能用這種方式。


    不過,待她完全好了,再也看不到別人頭上的氣運。


    宮裏有不少半大孩子,小小年紀便在宮裏做事,他們時常站在離錦初不遠的地方,看著她沉默地打水、喂馬,然後朝她扔石子。


    “小啞巴,你真的不會說話?”


    “你會不會哭?”


    “小啞巴,你娘不要你了,你爹冒犯長公主也死了,怎麽都不見你哭?”


    “我知道,他們說小啞巴是災星,天生賤命,生性涼薄,哭不出來。”


    “……”


    後來,他們不知受了誰的指使,開始大著膽子接近錦初,在她身邊搗亂,不是踢翻東西,就是弄濕馬草,甚至在錦初吃飯的時候,將馬料倒進她的碗裏。


    他們欣賞著錦初狼狽的姿態,然後哈哈大笑。


    “咦,你會哭?”


    除夕之夜,宮裏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連空氣中都彌漫著香氣。


    錦初抱膝坐在馬廄外,冷風鼓吹在她單薄的衣服上,風一吹,院子裏那棵老柳樹,光禿禿的枝丫使勁扭曲著,錦初望著天上五彩繽紛的煙火垂淚。


    一個男孩,從缺了口的院牆跳進來。


    “我才沒哭!”錦初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


    男孩嘴巴紅潤,小山丘似的鼻梁,粉嘟嘟的娃娃臉,還有一雙漂亮的狐狸眼,身上裹著白色狐裘。


    男孩眸中閃爍著驚訝的光,圍著錦初轉了一圈。


    “原來你會說話。”


    錦初站起來,咬著嘴唇,這孩子她認得,據說十一皇子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與長公主同父同母。


    “我不信他們說的話,”十一皇子壓低聲音:“給你,恭賀你又長了一歲!”


    十一皇子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又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迅速塞到錦初手裏,衝她露出一口小白牙,然後翻牆離去。


    錦初打開油紙包,裏麵赫然躺著一個雞腿!


    兩滴淚落在雞腿上,錦初許久沒有吃過雞腿了。


    欣喜有之,苦澀有之,委屈有之,更多的是一種難言的複雜感。


    錦初關上房門,吃了還帶著熱氣的雞腿,滿意的打了一個隔,才開始打量荷包,荷包不知何人所繡,精致無比,隻是上麵潑了兩滴黑色墨漬。


    錦初記得爹爹經常用醋除去墨漬,她整日被圈養在馬廄也是無聊,便心血來潮,想要試上一試。


    在顧嬤嬤來送飯的時候,央求她下次帶點醋來,顧嬤嬤嘴上說的狠,還是在第二天帶來了一小瓶醋。


    錦初拆開荷包,倒掉香料,散落在桌麵上的香料裏,有一張卷起來的小布條。


    錦初好奇,將布條展開,隻見上麵寫著幾個字:“待到山花浪漫時。”


    “爹爹!”


    錦初猛然站起,將小布條緊緊攥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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