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屋炕上,杜婆子正與女兒聊著。


    “娘,你真相信雞蛋不是他們偷的?”


    “除了那兩個小賤種,還能是誰?”杜婆子不甘地說道。


    “那娘就這麽輕鬆放過他們?”


    杜婆子恨恨地說道:“天下哪有這種美事,老娘準會讓那賤人加倍地吐出來!今日死老頭子在家,外人麵前總得給他留點臉麵。”


    “那賤丫頭日咳夜咳,吵死人了,害得我覺都睡不好。娘你不是說她能賣上六兩嗎?這遲遲不斷氣,萬一給她熬過來怎辦?都快十天了,龍潭村那邊等得了不?”寶鳳擔心地問道。


    “哼,娘自有辦法。你就安心繡你的嫁衣,等著明年嫁到鎮上做少奶奶吧。到時你別嫁了好人家就忘了娘就行。”杜婆子說著,輕輕捏了捏閨女的臉蛋。


    “娘親,我嫁得再好也是你閨女啊,有好的還不是緊著娘您。”寶鳳嬌羞地應道。


    “好好好,你是娘的心肝寶貝,娘保準會給你多攢些嫁妝,沒有三十六抬起碼也得十八抬,到時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杜婆子滿意地笑道。


    “謝謝娘親!娘親對我真好!”寶鳳嬌嗔道。


    天剛拂曉,葉氏看了一眼身旁睡得很安穩的閨女,心情輕鬆了許多,這是閨女回來後睡得頭一個安穩覺啊。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忙著準備一大家子的早食。


    另一房間的雙胞胎聽得動靜,也瑟瑟索索爬了起來,很自覺地去洗漱收拾自己,為去幹農活作準備。


    咚咚!


    西廂房門應聲而開。


    楚從容迷糊中感覺一陣風吹來,自己身子突然騰空飛起,重重摔落到地上,屁股火辣辣的痛,幾乎要暈過去!緊接著自己被拖著往院子走,正是那凶惡的杜婆子,五官扭曲成一團表情頗為猙獰!


    楚從容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幾天下來貯備的能量,在矮胖的杜婆子麵前完全不堪一擊,隻得任由她一路拖著。她清楚地知道眼下的自己與一條垂死的狗無疑。


    看來,這惡婆子非要把自己活活整死,好去換取那幾兩銀子!


    啪啪——


    隨著兩聲脆響,楚從容感覺大腿傳來一股錐心的痛楚!這是荊條落到肉上的痛!


    “賤丫頭你裝什麽死!都在床上躺屍小半個月了,既然沒事就給老娘起來幹活去,咱家是窮人家不養吃白飯的懶人!”杜婆子怒斥著,揮舞荊條又是兩下!


    六郎正在院子另一邊洗漱,見事不妙急忙三兩步衝上來,將盆裏的水往杜婆子身上一潑,自己往姐姐身上撲去,將姐姐護在弱小的身軀之下,大聲哭道:“不準打我姐!娘快來救命啊!”


    杜婆子不曾防備身子被淋濕一大片,手中荊條啪啪就是一通猛打,痛得六郎哇哇大叫。


    葉氏聽得兒子慘叫從廚房衝出來,看到小六正被婆婆狠揍,慌忙之間伏下身子抱著兒子,擋住重重落下的荊條,咬著牙承受那鑽心的痛楚。


    “七郎——快叫爺爺!咳咳!”


    楚從容叫了一聲七郎,七郎連忙向上屋跑去。楚老爺子還處於睡眼朦朧的狀態,硬被他拉了出來。


    “老婆子,大清早的又發什麽瘋!”


    杜婆子哼了一聲應道:“我隻是叫五丫起來幹活,能有什麽事!”


    “荒唐,一條命都沒了九成九,就這模樣能幹什麽活?”楚老爺子氣道。


    “命都快沒了還這麽能幹?老爺子你昨日不在家,這死丫頭還和老婆子我頂嘴來著!有力氣頂嘴卻沒力氣幹活,分明是躺屍裝死偷懶!咱家沒那麽多閑糧養閑人,沒死就要去幹活!”


    杜婆子不怵楚老爺子,自己有信心拿捏得住。


    楚從容打心眼裏佩服這死老太婆,心毒又會演。死老婆子睜眼說瞎話,自己昨天什麽時候和她吵過?


    “爺!您是咱村最有文化的。咳咳,您曾教過我們,咱大寧講的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長嫡有序,對吧?”


    楚從容躺在地上,仰望著楚老爺子,努力讓自己的話語順暢一點。


    楚老爺子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咳咳,我奶死了這麽久,您沒有續弦對吧?”


    楚從容繼續問道。


    “小賤貨,你敢咒娘去死!”寶鳳被吵醒了,跑出來剛好聽到楚從容咒她娘,氣得衝上去就是一腳,卻踢在六郎身上。


    “我奶死了十幾年,爺一直來對我奶專情不渝,這才遲遲不曾續弦。咳咳,爺,我沒說錯吧?”


    楚從容提高聲調,接著說道:“說好聽點杜氏隻是平妻,說難聽點就是個妾!我爹就是嫡子,我們就是嫡孫嫡孫女!爺眼巴巴看著她欺負我們,傳出去就是寵妾滅妻,爺不怕人笑話嗎?咳咳,小六小七,除非杜氏打死我們姐弟三,不然我們就去鎮上找人說理!”


    六郎七郎大聲應了聲。


    楚老爺子完全愣了神,仿佛間時光倒流又回到二十多年前,一個遺忘多年身影湧上了心頭。是啊,杜婆子確實隻是平妻,而早逝的正妻,多麽善良賢惠的一個女人。如果她還活著,哪來這麽多煩心的爭爭吵吵。


    唉!


    楚老爺子心頭一酸,吩咐葉氏扶起孩子們回屋去。


    “一家子賤貨!專門欺負我這個老太婆!哇哇,我不活啦!我嫁到楚家三十幾年,做牛做馬吃糠咽菜,到頭來換得一個平妻下場!老天爺啊,還不趁早收了這幫沒狼心狗肺的賤種!”


    杜老婆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撒起潑來。


    “呸,也不嫌丟人!”楚老爺子罵了一句,背身走進屋裏。


    “寶鳳啊,娘沒臉活啦!個個都騎到娘頭上拉屎屙尿!娘伺候你爹這老家夥幾十年,臨老還被他挖心挖肺地欺負!當年娘也是十裏八村一枝花,大把人求著爭著要娶,我怎麽就偏偏嫁給你爹這沒良心的!老死頭子任由幾個小賤種,搬出個死了二十多年的死人來壓娘!傳出去叫娘怎麽見人!老婆子我的命苦啊!……”


    杜婆子邊嚎邊罵,罵到激動時還就地打起滾來。


    “娘,我們先回屋,另找辦法收拾她們!”寶鳳見門口聚了些早起看熱鬧的人,慌忙將她拖了回屋。


    西廂屋內,楚從容撫摸著六郎單薄的身子,破舊衣裳下起了好幾道傷痕,心痛地柔聲問道:“痛嗎?”


    “有點痛,但是看到……奶吃虧的樣子,又覺得好開心!”六郎開心地應道,看到一家人恐懼已久的奶吃癟,象吃了潤心果。


    原來楚老爺子年輕時家景還算不錯,又考得了童生資格,便在父母的主持下娶了原主的奶奶蘇氏。蘇氏三年內隻生下一個女兒,一直再無所出,父母就有了給他納妾的念頭,總要傳宗接代嘛。


    楚老爺子長得高大斯文,具備一定渣男潛質,從學堂回家路上被,偶然被當時還是黃花大閨女的杜婆子看中,主動托人上門說媒。雙方你情我願一拍即合,杜氏便進了楚家做妾。杜氏進門後三年兩子接連生下老大老二,腰杆立即硬了起來。


    一時外人眼裏楚家女主隻認杜氏不認蘇氏,杜婆子當然不甘做妾,可此時蘇氏多年沒動靜的肚子竟懷上了,楚老爺子情急之下就搬出來了個平妻之說。


    事實在大寧國,沒有功名的白身不允許有平妻和妾侍的,但龍狗窩這種偏遠小村子,民不舉官自然不究。蘇氏性子素來平和,隻能由得楚老爺子。


    杜婆子做了平妻依然心有不甘,時不時鬧個不停,但蘇氏接連生下老三和老四兩個男丁,楚老爺子也沒理由休妻。不過蘇氏在生老四之時身子受損嚴重,沒精力應該杜婆子的打鬧,在老四還未滿三歲時就病沒了。


    人死事消,上衙門處理既要花時間又要花錢,楚老爺子懶得理會什麽正妻平妻的事,幾十年來也沒人提起,日子就這麽過去下。


    而平妻成了杜婆子紮在心裏的多年老刺。


    “閨女啊,都是娘無能,才害得你吃這麽多苦!要是你爹在家就好了。”葉氏輕輕撫楚從容腿上的傷痕,淚水未曾停過。


    “咳咳,沒事的娘!等我身子好了,絕不讓任何人再欺負我們!”楚從容心酸地說道,另一時空自己渴望已久卻從未遇到的溫馨親情,在這母子三人身上深深地感受到了。


    “好,一會我讓小六小七去挨家挨戶借點米,好讓閨女你早點好起來。”葉氏很欣慰,女兒雖然今日挨了打,但比起前幾天已經明顯好多了。


    “咳咳,我要喝豬大骨煨花生湯。咳,娘有法子嗎?”楚從容知道葉氏身無分文,但為了自己早日好起來,不客氣地說了出來。


    “花生家家戶戶都會留有一些,這個容易找。豬骨頭也不貴,三四文錢就得一大堆,隻是娘沒有私房錢……”


    葉氏懊惱地撓了下頭。


    “姐,我和老六昨天發現兩隻小鳥,嘴巴又黃又大,身子紅紅剛開眼睛。過幾天等它們長大點,我們再去掏回來給你補身子。”七郎拉著楚從容的手,有些得意地邀功。


    “它的窩在泥洞裏,長大了就會變成黑黑的,那是八哥。”六郎不給弟弟專美,連忙補充道。


    “咳咳——不能吃。”楚從容苦笑著努力回應,自己雖然身子很差,但也不應該吃毛都沒長齊的小鳥啊。再說了,小鳥帶來的營養哪比得上骨頭湯。


    “姐,八哥是可以吃的,烏鴉才不能吃。”七郎急道。


    楚從容點了下頭:“姐知道。咳咳——但咱不該吃,去換錢。”


    “對,把它們賣了換錢買肉給姐吃。兩隻起碼能賣三文錢,要是李胖子想要,估計五文他也願給。”六郎應道。


    “至少找他要六文!”七郎一見六郎搶了風頭,連忙搶著說。


    葉氏一聽,連忙吩咐雙胞胎:“好,你們就去掏回來換錢,但千萬要注意安全。我一會就去找人借花生。藥咱繼續向老郎中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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