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海王府的時候,天已經微亮。


    圓潤富態的北海王,滿臉焦慮不安,不停來回踱步。


    北海王妃用帕子捂著臉哭泣,不時打一個哭嗝:“無端端的,春生怎麽招惹到土匪了?土匪死了多少我不管,我的春生可不能有事……”


    北海王心中煩亂,無心哄老妻,吩咐左右:“再去門房一趟,看看世子回來沒有。”


    話音未落,一張熟悉的俊臉已出現在眼前。


    北海王眼睛驟然一亮,肥碩的身材不知怎麽動了一動,就到了徐靖眼前。目光迅疾掃了一圈:“你沒事吧!”


    北海王妃慢了一步,在看到徐靖滿身的血汙時,差點被嚇暈過去。


    徐靖眼疾手快,忙扶住老娘:“我沒有受傷,這些都是別人的血跡。”


    北海王妃一口氣總算回來了,緊緊攥著徐靖的胳膊,涕淚交加。


    北海王也釋然了:“沒事就好,先去沐浴,換一身幹淨衣服再說。”


    這世間,除了生死無大事。


    確定兒子沒事,北海王又恢複了往日的雍容風度,耐心地哄北海王妃:“你擔驚受怕半夜,現在一定倦了。回寢室去睡半日,養足精神。這裏有我!”


    北海王妃五十多歲的人了,精力不濟,熬了後半夜,此時精神一鬆懈,十分疲累。被貼身丫鬟扶著去休息。


    待徐靖沐浴換了新衣過來,見隻有父王,頓時鬆了一口氣。


    父子兩個私下說話,沒什麽可隱瞞的。徐靖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道來,隻在“認出匪徒畫像”一事上用了春秋筆法。


    北海王目光一閃,瞥兒子一眼:“你何時見過周隋楊萬勝?”


    徐靖麵不改色地答道:“從鄭二那裏看到的。”


    鄭玄青是鄭將軍的兒子,鄭家是將門,存著土匪畫像也說得過去。


    北海王沒有戳穿兒子的鬼話,唔了一聲:“你此次出手確實魯莽了。不過,這些匪徒都是窮凶極惡之輩,殺就殺了。”


    徐靖有些驚訝:“父王真的不怪我惹禍?”


    北海王歎了一聲:“為父從來藩地那一日起,小心翼翼戰戰兢兢過了幾十年。這些年,處處管束你拘著你。個中原因,不必多說,你也清楚。”


    “如今,世道不同了。你露些鋒芒也無妨。”


    徐靖:“……”


    父王一直信奉的是“忍字當頭”“萬事低調”,今日怎麽口風忽然變了?


    北海王壓低聲音道:“今日我收到你大姐夫二姐夫的來信,皇上龍體病重,撐不了多久。”


    “大晉要變天了。”


    徐靖的心突突一跳,血液陡然加速湧動:“父王!”


    北海王目中光芒閃動,和平日判若兩人:“太子就是個好色昏庸無德無才的蠢貨,根本彈壓不住朝臣。皇上一旦駕崩,朝堂必亂。京城不穩,各州郡的民匪亂軍絕不會安分。”


    “春生,我有預感,真正的亂世就要來了。”


    “我忍了幾十年,如今老邁不中用了。你還年輕,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以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


    今日的趙氏族學,湧動著奇異的不安暗流。


    素來用功的吳紹,也無心讀書,低聲對身邊的霍衍說道:“聽說昨夜有土匪闖進北海郡,被世子領著親兵殺了個精光。”


    另一個同窗也探過頭來:“我還聽說,城門官王通和土匪暗中有勾連,已經捉拿送去京城了。”


    “真沒想到,世子身手驍勇,還有殺土匪的膽量!”


    “可不是麽?同窗幾年,竟沒看出世子這般厲害。”


    眾少年七嘴八舌地誇讚徐靖。


    霍衍眼底閃過嫉色,口中隨意附和。


    就在此時,徐靖邁步進了學舍。眾少年立刻圍攏了過去,或好奇追問,或逢迎拍馬。


    一個少年長大,或許就是一夜間的事。


    徐靖沒有洋洋自得大肆吹噓,隨口敷衍同窗幾句。然後伸手扯著好友鄭玄青到了學舍外說話。


    “好家夥!我昨夜被驚醒後,一直就沒睡。”鄭玄青一臉後怕,伸手去摸徐靖的胸膛,捏著嗓子柔聲細語:“春生哥哥,你沒事吧!”


    徐靖笑著呸一口,將那隻不安分的豬蹄打開,然後低聲囑咐道:“以後有人問起,你就說我在你那兒見過周隋楊萬勝的畫像。”


    鄭玄青一愣:“我什麽時候有土匪畫像了?”


    “就這麽說定了。”徐靖根本不講理,霸道至極:“誰問你,都這麽答。就是你爹聞起來,你也得這麽說。今晚之前,畫像就會送到你手裏,你放進書房藏好。”


    “……你的寶馬借我一個月。”


    “送你了。”


    鄭玄青大喜,得寸進尺道:“寶刀也借我。”


    “自家好兄弟,什麽借不借的,一並送你。”


    “對了,你那副新得的弓箭……”


    “滾!”


    ……


    趙夕顏在書房裏待了半日。


    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兩個畫軸。


    等在書房外的,是一個娃娃臉的可愛少年。


    “徐二五,”趙夕顏輕聲吩咐:“這兩幅畫像,你裝好了,悄悄送去鄭玄青手裏。”


    徐二五忙應下,打開畫軸一看,不由得驚歎:“真是像極了。”


    這兩幅畫像,一幅是高壯凶狠的男子,另一幅上麵的男子額上一條刀疤,目光陰狠,惟妙惟肖。最妙的是,畫像半點不像新畫出來的,看著有些陳舊。


    趙夕顏微微一笑:“雕蟲小技,不值一提。你快去吧!”


    徐二五拿著畫軸離去。


    趙夕顏無聲輕歎。


    說了一個謊,就得用更多的謊話去圓。為了將她從此事中撇清,徐靖著實花了不少心思。


    傍晚,徐靖來了。


    還是像往常一樣,穿著華服,頭戴玉冠,劍眉星目,神采奕奕。


    趙夕顏抬起眼眸,靜靜地看著他。


    他咧咧嘴角,笑了起來:“怎麽這樣看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趙夕顏抿唇,笑了一笑:“我們去書房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關上門,隔著書桌,相對入座,四目對視。


    徐靖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沒別人了。你想怎麽騙我隻管編吧!”


    趙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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