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頭魔界東北方,有一條黑草與白花交織而成的陰陽道,此道終年飄雨,不見日陽,道兩旁遍布海棠,粉白花魂於微雨間時常沁出醉人芬芳,每逢八月初八,花蕊唾紅,如泣哀血,黑草白花聞血斷腸,陰陽道於此一日,化顯血雨道。


    靡雨如影,遙愁似煙,血雨道上,有一黑影孑然獨立。


    雨絲纏繞發絲,花香輕吻鼻息,塵封悲歡的匣子悄無聲息地綻開了隨風遠逝的至親至情。


    這情,融在血中,曆經雨雪星霜而不化。


    這情,刻在心上,遍及四肢百骸而不凋。


    每逢海棠泣血之日,亦為魂魄啼哭之時!


    正值此哀傷深沉之刻,忽聞風鈴輕歎,由遠及近,卻欲語還休……


    “這一日,你倒不曾或忘!”冰冷的聲音來自那個黑影。


    “未及救下你的姐姐,是楊玉穹一生的憾恨……”風鈴盡處,楊玉穹愧然道。


    雨,淒楚婆娑。


    風,悲愁呼嘯。


    “背棄承諾之徒,我不會諒解,永遠不會!”


    “我欠言家的,早已無法償還,我能做的,也隻有阻止你步上你姐姐的後塵!”


    “當我成為言雨的時候,我和姐姐的宿命便已重合,淚飛起密雨,命綻彼岸花就是那些弄權者的下場!”


    “過去,我和你一樣,想要殺出一個公正來,可當我參悟天道後,王朝的興衰與更迭如輪回海的潮水一般此起彼伏,永遠都沒有窮盡,在天道撮合的動因到來之前,一切的反擊都是泥牛入海,徒勞無功……”


    “你高高在上的天道法則,永遠無法顧及正在飽受苦難的底層魔眾,即便真是徒勞無功,我也絕不允許自己坐以待斃!”


    “唉,我可以向你斷言,同為殺手,你與天關無赦誰先按捺不住,誰就會先敗亡,為了言雨,我希望你們言漪三靈都能好好活下去……”


    “那年今日的陰陽道,至今我仍曆曆在目,若是沒有言漪,姐姐便不至慘亡,我們三個誰都沒有苟活的資格!”


    “逃避,承襲,擔負,這三種截然不同的道路,卻都會通往同一個終點。”


    “為這個終點,我已隱忍得太久了!”


    “天道是公正的,魔界將因天幽王的到來而徹底撕裂,有分才有合,你和言雨期待的那一天,並不遙遠了……”


    “哈哈哈哈,或許那一天到來前,我已死在天幽王的劍下了!”


    “刀倚斜陽之死,我和魔母會替你扛下,我相信天幽王在大義麵前,自當有所取舍。”


    “所有事,你們總是能安排的甚為妥當,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多餘,為何你們就不能讓我快意恩仇一次,殺盡該殺之徒,為姐姐雪一生之恨!”


    “我知道你的焦慮,也明白你的煎熬,但我更相信你的理性,以及你為堅守理性而付出的一切努力!”


    “放下無謂的勸慰和教唆,我很想知道,我與你師妹之戰,勝算又有多少?”


    絕夢雪嶺之巔,梅花海浪隨風搖曳。


    葉冷眷戀的目光落在梅花沐雪飛瀑般的秀發上,徘徊不去。


    “幽梅,我發現我自己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梅花沐雪在聽,卻不語。


    “大戰在繼,你卻仍是這般氣定神閑,驚顫魔界的魂淚對你而言,似乎並不構成威脅!”


    “那你來此,豈非也失了意義!”


    “哈哈,我辛苦跋涉而來的目的難道就不能是因為想和你多相處一刻嗎?”


    “你無趣,但卻並不無聊。”


    “嘖嘖,我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歡喜,還是悲傷!”


    “無論是歡喜還是悲傷,都掩蓋不住你此刻內心的焦灼!”梅花沐雪緩緩轉身,她那如遠山一般幽深的眼眸在葉冷風塵未落的麵頰上停留了一刻,然後淡淡道,“你很糾結,在我和你的同伴之間,你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失敗。”


    葉冷突然一個激靈,梅花沐雪的話顯然戳中了他內心深處的痛點。


    “不錯,我不想看到你們任何一個被另一個擊敗,雖然我一點都不了解謝孤君!”


    “同屬孽龍天末,連你都不了解他?”


    “我甚至從未見過他,他就好像一個影子,或者說是躲在別人影子裏的……影子!”


    “影子的故事……”


    “他真不該對上你……”


    “一切都是注定,淚飛深埋多年的心結,是時候重見天日了!”


    “而你,也將麵對魂淚的奪魂索魄。”


    “如果魂飛魄散能讓我摒棄執念,我覺得這沒什麽不好!”


    “這可相當不好,無法追求劍妖的劍尊,活著比死去還要痛苦千萬倍啊!”


    “好了,你帶著滿身塵埃來此,我理該請你喝一杯茶,走吧!”


    “這還是我認識的幽梅嗎?我怎麽感覺自己在做夢!”葉冷一邊感歎,一邊內心激蕩地跟上了梅花沐雪的步履。


    九頭魔界西南,紅霞繚繞在氐魔峰上。


    兩隻魔,一黑一白,一前一後佇立在半山之腰上的一個墳頭前。


    墳前有一塊石碑,石碑上刻著“九天神鑄莫青慈之墓”九個鮮紅大字。


    站在前方的魔,全身上下都籠罩在黑色的雷霆裏,無論是言行還是舉止,他都已離不開沉與緩的深度律動。


    立於後方的魔,一襲白衣和一把折扇將他的蓬勃朝氣和英姿颯爽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稚氣雖是未脫,誌氣卻是張揚。


    “青慈,今天是你的祭日,我帶電兒來吊祭你了!”


    “娘親,在爹親的悉心照料下我已經完全長大了,您在九泉之下盡可放心!”


    “電兒的武學與心智已漸趨成熟,你為他鑄造的傲藐之骨也漸漸開始展露奇功,他在這次的競魔天決表現不俗,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必然能夠成為魔界翹楚。”


    “爹親對電兒的期盼,電兒定當不負所望!”


    “明日,我將與天幽王一決高下,屆時無論勝敗生死,你都要以平常心待之。”


    “倘若爹親您不幸敗亡,電兒傾此一生,必會像您替娘親報仇一般,讓天幽王自內而外,血骨焦枯而亡!”


    “哈哈哈哈,叛逆而不失狡黠,殘酷中帶著堅忍,我想不用多久,你就能超越我了!”


    “電兒從未想過超越爹親您,電兒隻想成為魔界第一,這也是電兒畢生的追求!”


    “憑你這句話,我會活著見證那一日的來到。”


    “玄雷匡掣電,劫蕩寰宇枯,雷掩天地耳,電驚萬魔魂,爹親,娘親,您們創造的奇跡,即將在魔界掀起空古絕今的驚濤駭浪!”


    白沼澤,辰星永晝。


    蕭白夜對天獨奏一曲哀愁,縷縷簫音糾纏在彼岸,破碎了星河。


    白夜中,有一道黑影隨風飄落,燦目的星光於一刹那間,照進了黑袍,照亮了耿煦的眼睛。


    那是一雙無喜無悲,無欲無求的眼睛,也是一雙品盡悲歡,嚐盡欲求的眼睛。


    “耿兄,你來了!”


    “汝知曉吾會來?”


    “感知到,卻未料到。”


    “大戰將至,吾不邀美人作陪,卻尋那知己相伴,汝自然始料不及!”


    “哈,耿兄說笑了,其實有些事,在下也很想跟耿兄探討一番!”


    “汝之簫音如北風一般蕭瑟,是該找個知己好好傾訴了!”


    “知己難覓,能與耿兄相識,上蒼待在下實在是不薄!”


    “吾殺汝陣營一將,汝不怨吾?”


    “耿兄與在下雖是立場有別,但在公平的競技下,收元之敗亡實屬技不如人,怨不得耿兄!”


    “哈哈,汝對魔界強者為尊的既定共識似乎已是習以為常了。”


    “星有其軌,宿有其序,魔界之存滅,皆離不開對強的追求!”


    “所以魔界,惟有毀滅一途……”


    “這亦是在下憂愁之所在,在下雖然對這紛擾塵世無甚好感,但它畢竟是塑造在下的地方,這裏的每一顆星,每一寸地,都駐留了在下的記憶和情感,在下委實不願親眼見證那一刻的到來!”


    “天道不仁,懲殺十方,魔界無論生滅,都需一統!”


    “謹聽耿兄高見。”


    “如今魔界鬥而不破的局麵即將崩潰,此次的競魔天決便是最後的破口,一旦赭殘荒奪得魔皇之位,孽龍天末的終極預言便會兌現,屆時希旦之譴必令魔界萬劫不複!”


    “既為預言,結局都已注定,幹涉其中豈非徒勞無功?”


    “如果一開始就不存在第八任魔皇,希旦之遣便永遠不會到來。倘若天決的最終勝者在煞魂魔母、汝或是吾之間,依憑魔皇無可抗衡的強製力,將吾研悟而成的神王六跡作為群魔通識,貫徹魔界,待眾魔完全覺醒之際,再廢除魔皇權威,實現群魔共榮的大同之景!”


    “此救贖之法雖妙,但難度委實不小……”


    “這是最困難的方法,也是唯一的辦法。”


    “耿兄,感謝你為魔界的付出,在下會盡全力朝這個方向努力的!”


    “在吾魄散魂飛前,若能得見神王六跡喚回群魔本心,必然含笑九泉也!”


    “此次相逢,在下能可感受到耿兄神魂處於一種極不穩定的狀態,究竟發生了什麽?”


    “‘羊刃溯洄·初海之扼’,汝可曾聽說過此招?”


    “這是魔界戰神飲鯨不醉生的終極必殺,據說能令受招者返身還嬰最終逆向誕滅……莫非?”


    “不錯,吾幸得楊玉穹之助化解了這一殺咒,或許是魂體受到了損傷,吾已無法與這具盛器完美契合了,或早或晚,吾都將離開殷天殤的軀殼,玄幽朧夜最終也會複原成為究心……”


    “耿兄,蕭白夜堅信,無論你的魂魄歸宿何方,你的神王六跡都一定會造福魔界乃至七界眾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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