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掛著溫和淺淡的笑容。


    換上正裝的維瑟,在銀發美人恭謹侍候的陪伴下,昂首闊步走出了行宮。


    熾日高懸,萬物生長。


    眼前的這顆行星正迎來晨曦。


    寬闊的街道上氣氛寧靜平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欣欣向榮,見不到任何殘酷慘烈的紛爭。


    然而維瑟知道……這隻是錯覺。


    佇立在華貴宮殿的大門前,他鐵灰色的眸子微微虛起,旋即眺望向了雲穹間那枚奪目耀眼的太陽。


    沐浴在他身上的和煦日光,令人感到無比熟悉,卻又顯得萬分陌生。


    熟悉的,是陽光的溫度。


    而陌生的……則是太陽本身!


    是的,嚴格來說。


    天上掛著的那枚太陽,其實並不是狹義上的「太陽」。


    而是距離維瑟所熟悉的那顆太陽,遠隔了至少四百光年,另一顆截然不同的熾烈恒星!


    這顆星球上的居民們,將它給命名為了「伊甸園之輝」。


    象征著它是這座繁榮而美好的伊甸園內,一枚冉冉升起的……新太陽。


    沒錯。


    閱讀完了書房內擺放的介紹刊物,維瑟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裏並非他一開始認為的神聖泰拉。


    而是名為「伊甸」的天堂世界。


    放眼人類帝國跨越數百個星係的、輻射上億顆星球的廣袤疆土。


    其中絕大部分的星球,並不適宜人類居住,甚至毫無開發價值。


    在帝國的術語裏,唯有適宜人類居住、或是具備開發價值的星球,才能被稱作為一個「世界」。


    如今的人類帝國內,這樣的「世界」大約維持在了萬個左右。


    一個「世界」,往往隻會起到一種特定的職能,比如「農業世界」,對於帝國的意義便是種植莊稼、提供糧食。


    針對於它的這般用途。


    來自其他世界所生產的化肥、進行工業化耕種所需要的機器設備、乃至於種植作物的技術人員,都會通過穩定的亞空間航道,統籌運輸到該世界中。


    除了農業世界。


    根據不同的用途與職能,各種世界還會被劃分為諸如:工業世界、監獄世界、鑄造世界、礦業世界、巢都世界、聖壇世界等等類別……


    當然。


    在諸般世界中最為特殊的,還當屬人類帝國那顆曾經被稱作為「地球」的母星——王座世界·神聖泰拉。


    而在神聖泰拉之外。


    那些最適宜人類居住、自然環境條件極其優越的珍稀行星,則會被帝國給歸類為「天堂世界」。


    假若將具備開發價值的星球,比作寶石原礦。


    那麽「天堂世界」,便相當鑲嵌於皇冠之上,那些最為璀璨的明珠。


    這些珍稀的星球,會盡可能地避免工業改造,而保留卓越的自然美景、築起諸般恢弘壯麗的建築、並搭建一套自給自足的物資生產體係。


    當然,最重要的是。


    作為「天堂世界」,它們必須足夠安全,所以往往大都遠離前線,可以避免戰事紛擾。


    它們承擔著怎樣的用途呢?


    身為帝國太子的維瑟既然站在了這裏,那麽,答案其實已經很明確了:用來度假。


    不,這麽說可能不太準確——維瑟根本就沒有工作。


    亦或者說……作為帝國最著名的社會閑散人士,度假就是他的本職。


    與那些擁擠不堪、充斥著鋼鐵叢林的巢都世界不同。


    天堂世界大都環境優渥,風景華美,往來著各種上層人士與權貴名流,更修建著各式各樣的莊園、賭場、餐廳、歌劇院以及豪華宮殿……


    其中的諸般娛樂設施,足以令人眼花繚亂,作為專門用來享樂的行星,天堂世界堪稱帝國最為奢靡的度假勝地。


    能夠移民到一個天堂世界,是許多帝國人終其一生也難以實現的奢望。


    但……對維瑟來說。


    帝國擁有一百多個玩法繁多的天堂世界,他隨時隨地可以前往其中任一,受到當地總督的竭誠歡迎。


    即便無數人所心神往之的這座伊甸園,也不過隻是他閑得太過無聊、用以尋樂的一處臨時落腳地……


    維瑟麵帶著淡漠的微笑,眺望著眼前這座恢弘的行星首都。


    潔白的聖石地磚,鋪就著寬闊的街道。


    各種高大宏偉的建築物,勾勒出了肅穆而莊重的美感。


    遠方可見懸浮的無重力花園栽培著鬱鬱蔥蔥的植被,繽紛的鮮花有如繁星般點綴其中。


    人工精心布置的瀑布噴泉,在半空劃出一道道優雅的水花弧線。


    整座首都的諸般景觀,見不到任何一絲工業化的粗鄙,隻剩好似與自然相溶的無盡和諧。


    並沒有任何處於異星球的實感。


    蔥鬱的植被、明媚的日光,在這伊甸一切的一切,都令維瑟產生了一種,自己仿佛還佇立在地球上的感覺……


    可惜,這也是錯覺——地球上的風景可沒有這麽優美。


    巢都的平民,終日連日光也難以窺見,而帝國的貴族,卻可以理所應當地享受一切,什麽代價也不必付出。


    欣賞著眼前這天堂世界的繁複美景,維瑟頗有些唏噓地想著——假若自己穿越成了巢都裏的底層平民,故事會怎樣繼續發展呢?


    自己應該會,立刻選擇自殺吧……


    正因為他見過何謂光明,所以才無法忍受黑暗。


    說起來很可笑。


    在覺醒係統之前,維瑟連自己的安危都無從著落……覺醒了係統後,才能稍稍作起一些大膽的念想。


    然而,事實上。


    讓維瑟在穿越後的那十分鍾裏,沒有選擇立刻自殺的原因,除了他棘手的皇子身份外,還有……憐憫與不忍。


    憐憫與不忍,挽回了他。


    作為神罪的骨灰級玩家,維瑟很懂得人類族群,在這個世界中麵臨著何等處境——有億萬萬的人,連什麽叫做光明也未曾見過。


    是的,維瑟當然明白神罪40k的結局將走向何方。


    對於人類族群而言,這個紛亂如沸的世界,唯有無窮無盡的絕望。


    死亡是一種解脫。


    但……如果連他,連他這位穿越者都選擇放棄了。


    還有誰,能代表人類的希望?


    可,這不是我的責任啊……維瑟在心裏低聲說,這不該是我的責任。


    然而……他沒能說服自己。


    為此。


    維瑟不得不竭力掙紮去活著,即便活著,比死亡還要可怖得多。


    “「伊甸」……麽?”


    維瑟輕聲呢喃著這顆行星的名字,其實,他對於伊甸可謂十分熟悉。


    遊戲裏有整整一個大章節,會降臨到這顆行星,進行各種行動。


    隻是……在原作主線中,這個無數帝國人魂牽夢縈的天堂世界,並非此時此刻這樣一副風景如畫的模樣。


    而是一片猶如地獄般的灼熱焦土,滿斥著各種殘垣斷壁,見不到任何綠色。


    因為,在大遠征的主線故事中,這顆行星被審判庭頒布了滅絕令。


    「滅絕令」,字麵意思。


    也即滅絕這顆行星所有有機生物。


    成百上千次軌道轟炸將伊甸的地表爆破得千瘡百孔,釋放的病毒炸彈進一步破壞了這顆行星的生態圈……


    接下來是焚燒大氣、蒸發海洋、用風暴魚雷點燃整顆行星。


    遠遠望上去,就像是一顆瑰麗的琥珀在太空中熊熊燃燒。


    之所以要對伊甸頒布滅絕令,正是因為,這裏被發現了被歡愉高度腐化的痕跡。


    媚粉色的欲望瘟疫席卷了地表,整顆行星的人類幾乎已然盡數墮落為了歡愉的信徒,開始肆意醜陋地媾和。


    被染為粉色的行星綻開了一枚豎瞳,畸變的大地皸裂抬升,從地殼之中蔓延出了數萬米高的異形觸手……


    伊甸被行使滅絕令,差不多是距離大遠征啟程,莫約六年後的事件。


    換言之。


    以維瑟如今十六歲的年齡,意味著腳下這顆美麗的行星,將在十年後被焚燒成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


    歡愉的腐化,莫非是說來就來、一簇而就的麽?


    當然不是!


    帝國的根子早就已經爛了!帝國最大的敵人不在外邊兒,就在這些窮奢極欲的天堂世界裏邊!就在這些酒池肉林的帝國貴族之中!


    呃……好像其中,也包括維瑟原身本人來著,他也是跟著爛的一員,而且是爛得最厲害的那一個,成了神選。


    但,維瑟必須得舉起神聖分離者,狠狠進行一波切割!


    我穿越≠我背鍋!壞事都是原身幹的,與我無關嗷……


    而且,他現在還沒墮落成歡愉神選呢。


    不必想也知道。


    十年後的整顆行星,被徹底腐化。


    這意味著早在十年前,這座名為伊甸的天堂世界,怕是早已經被那位墮落不堪的歡愉之神,給伸進來了許多濕黏的觸手!


    痛心疾首啊……


    歡愉風氣實在有如洪水猛獸,危害帝國青年!


    遊戲主線裏,並未揭示原身墮落的具體起因。


    不過,維瑟當然能猜得出來,原身之所以墮落為歡愉神選,必然與伊甸的旅程脫不了幹係。


    這些天堂世界,表麵光鮮,卻無一不是藏汙納垢、齟齬腐敗之地。


    換句話說。


    維瑟極有可能,在接下來於伊甸度假的這段時日裏,受到許多來自歡愉信徒的接觸!


    領悟到了這一關節。


    理智且保險的做法,是趁還未被纏上趕緊離開、敬而遠之,找個機會上報給審判庭。


    虔誠的禁軍修女們必會怒火中燒,搜查到罪證後,直接把伊甸的行星總督給吊死在空間站上。


    但……覺醒了係統後。


    維瑟有了一個非常大膽、劍走偏鋒的念頭。


    建立勢力,他需要禁軍小姐們的忠誠。


    然而,以他本人的力量與資源……在繼承皇位之前,絕無可能撬動那些心性淡漠、信仰虔誠的禁軍。


    那,要靠什麽升華為國家意誌。


    這張臉麽?


    維瑟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迎著侍從們無微不至的指引,攜帶著自己最忠誠的禁軍小姐,他踱步走出了自家宮殿的大門。


    以星球的名稱作為自己的姓氏,是帝國人自古以來的榮耀與傳統。


    不過,這樣的殊榮隻有每顆行星上最身份顯赫的上層,才有資格使用。


    比如「神聖泰拉」之名。


    在帝國內,唯有禁軍與皇室可用。


    而不得不說,這座伊甸的行星總督,席林·伊甸,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


    身後這座華貴行宮,是便是席林·伊甸特地修建,專門用提供給泰拉皇族們度假休憩的場所。


    因此,它占據著伊甸首都中心最寸土寸金的城區位置,較之於總督的府邸,亦還要顯得更加氣派豪華。


    而且旁邊……就是女神的教堂。


    行走在潔白如玉的聖石地磚上,維瑟隔著許遠,便望見了那尊秩序女神聖潔的神像。


    極盡莊嚴肅穆的恢弘教堂前,通體由頂級聖石所雕鑄而成的秩序女神,正靜謐無聲端坐於神座之上。


    因為,「不可直視神」。


    所以,祂的麵容總是模糊不清。


    女神以左手撫按胸口,一隻白皙如玉的右手微微向前伸出,似是在向著世人的苦難布施著憐憫。


    聖堂一直宣揚著,正是女神的榮光,庇佑了帝國數萬年的歲月。


    若非女神端坐於神聖泰拉的神座之上,守護了帝國數萬年的時光,人類族群早已被混沌吞噬。


    這也是無數信仰虔誠的帝國人,所篤定無誤的此世真理。


    然而……事實又究竟如何?


    “你很努力了,秩序。


    “但,終歸無濟於事。


    “因為你想要守護的東西,就是最終毀滅你的根源所在。”


    這般在心中輕聲頌念著。


    凝望著秩序女神的塑像。


    維瑟有些唏噓地想著,這位女神在遊戲裏將會麵臨的結局。


    神罪、神罪。


    ——之所以要用這個特殊的詞匯,來命名整個浩瀚的係列ip。


    正是因為,《神罪》描繪了此世諸神令人可悲的墮落過程,和祂們之間無比凶險的各種紛爭。


    那美好的終被玷汙,那神聖的終將墮落,本來憐憫眾生的存在染上了名為欲望的原罪,於是「神」從此成為了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詞匯。


    在這紛亂如沸的神罪世界中,最不缺少的,便是各種各樣的神祇。


    祂們大多喜怒無常、漠視生命、熱衷於玩弄凡世……


    祂們毀滅一顆又一顆的星辰,將銀河攪亂成一鍋沸騰的熱粥,僅僅隻是為了追求自身的愉悅,看著木偶們上演的爭端與戲劇,發出愉悅的大笑。


    簡單點說。


    就是這些神,一個個的,都行事非常極端!


    於諸般神祇之中,最為臭名昭著的存在,便是被稱作「混沌」的四神:


    熱衷殺伐與屠戮的「暴君」;


    賞賜永生與救贖的「豐饒」;


    傳播詭計與奸邪的「萬變」;


    以及那最難以招架、最惹人沉溺的……「歡愉」。


    被稱作混沌的四神,所到之處,都將攪動起一陣又一陣的禍亂,甚至祂們的名諱,在帝國內都是不詳的象征。


    但,這些神名,並不是隨便取的。


    神祇的名稱,代表了祂們的命途。


    神罪世界的生靈們,隻要做出了符合這些命途的行為,便會逐漸被指引,靠攏祂們的道路,從中獲取力量,甚至有幸成為神選。


    假若有性情暴虐者,隻要一直堅持屠殺,便相當於走上了暴君命途,從而能夠自這般屠戮行為之中汲取經驗值,逐步提升自己的等級。


    無人知曉是神們創造了命途,還是從命途中誕生了眾神。


    隻是,一個無比諷刺的笑話是。


    在帝國人看來,這個宇宙最恐怖最墮落的邪神,當然隻有這麽四位。


    然而,在諸如精靈、矮人、綠皮、蟲群、惡魔乃至於智械生命體……等等其他種族看來——


    這世間令人膽寒的邪神,總共該有五位才對!


    人類比暴君更嗜殺、比豐饒更虛偽、比萬變更狡猾、比歡愉更墮落!


    而他們居然將自己稱之為:秩序。


    秩序女神,才是不折不扣的、這世間最臭名昭著的邪神!


    其實,這樣想也沒有問題……


    殊知正義與邪惡,不過是勝利者掌中可以隨意揉捏的玩物。


    維瑟非常理解這一點,畢竟,他本來就是道德底線十分靈活的p社玩家。


    而且,說起來。


    混沌四神在惡墮之前,亦是象征著勇氣、生命、智慧與美麗的善神……


    凡事,都有辯證的兩麵性。


    染上了名為欲望的原罪,於是原本高潔的神,也不可避免地墮落了。


    那麽……


    那名為「秩序」的、憐憫眾生的女神,祂的墮落,又將是怎樣一副暴虐的姿態?


    維瑟已經窺見了結局。


    他凝望著女神那模糊不清的麵容,視線停駐良久,最終隻能發出一聲歎惋般的歎息。


    因為,在《神罪40k:大遠征》的主線故事裏,鎮守於最後一章、那最恐怖、最難以戰勝的隱藏boss。


    此時此刻,就正端坐在他的麵前,如此聖潔、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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