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寢宮,側殿。


    江浙低頭飲薑茶驅寒,對麵坐著的中年男人則是匆匆入宮的臨安侯。


    臨安侯眯眼看著麵前不言語的溫雅青年,打了個酒嗝,身子朝下一劃,坐得四仰八叉,小指頭掏著牙縫,舌尖頂了頂麵頰,頗為鄙夷地開口。


    “嘖嘖嘖,江大人倒成了公主殿下的及時雨了!平時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幹混俸祿,躺平等升官,但凡公主身邊有個風吹草動,次次衝的比打了雞血的狗都快。莫不是,想做公主殿下的入幕之賓?”


    江浙轉著茶盞:“及時雨當不起,隻因我妻升平與公主是多年摯友,升平出征之前,希望我能幫她多照拂下公主,她的話,我自不能不聽。”


    臨安侯心中使勁“呸”了一聲,罵了聲假清高。


    他抓起一個果子啃了口,汁水濺到衣領,譏諷嗤笑:“照拂?什麽樣的照拂,會深夜入宮,於湖前私會?謝升平聽了你這話,都要詐屍起來,給你一拳打成肉餅子。”


    “你小子別忘了,你能有今日,全是謝升平給你的,是她不嫌棄你的卑微出身,將你從深山老林帶出來,給了你榮耀地位和錦衣玉食!”


    江浙並未被激怒,眼帶思索,疑惑的反問回去:“聽上去,侯爺倒是很欣賞我妻的風範,那為何要阻止公主殿下給我妻追封?”


    醉醺醺的臨安侯聽到這話,酒都醒了大半,將啃了兩口的果子丟到桌上,指著江浙鼻尖開罵,激動得果肉直噴麵門。


    “好你個江小兒!想趁著老夫醉酒,幫公主殿下給謝升平討追封,是不是?絕無可能,除非老夫死了!”


    江浙眉宇微微皺起,淡聲說:“謝升平自幼習武,從公主伴讀一步步成長為提刀上馬、打勝仗護江山的大將軍,靠的都是她的真本事,臨安侯有何理由阻止她的死後追封?”


    死後追封,說白了就隻是殊榮罷了!


    “她是女子,隻這一條,便不能給她封侯。”


    臨安侯拔高了嗓音,將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


    正站在門外偷聽的謝升平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攥緊的手指被捏得泛白,指甲狠狠掐到掌心之中,恨不得當場踹臨安侯心口一個腳印,再把腦袋擰下來。


    身為女子,就算憑借真能耐執政掌權,都是錯嗎?


    男主當權主政就是順應天道,女子便是牝雞司晨?


    這是哪門子道理?


    謝升平五指並掌,“砰”的一推,殿門應聲而開。


    她邊朝裏麵走邊笑:“臨安侯適才的話,聽的本宮怪惡心的。女子怎麽了?”


    她在二人中間駐足轉身,轉眸盯著臨安侯:“謝升平武能平定十方太平,戰功足夠換取一個追封爵位,這個爵位是她應得的榮光。憑什麽因為是女子,就要被剝奪榮耀?”


    臨安侯心中暗道不好,這小公主何時學會聽牆根了!


    他瞧見謝升平略帶虛弱的模樣,頓時露出擔憂的神情,殷切地關心,順便轉移話題:“公主殿下,片刻未見,您怎麽變得這樣虛弱了?”


    謝升平眼神冷淡:“本宮遇刺了。”


    臨安侯驚愕地瞪大眸子,兩份醉意徹底消散,雙手在胸前緊張地動了動,一副恨不得親自上前查看謝升平有沒有受到損傷的樣子。


    “公主的身體如何了?太醫,太醫都去哪兒了?這麽大的事,伺候的人都是死的不成,竟敢不同本侯通稟!”


    “本宮這不是,親自來通稟侯爺了嗎?”


    謝升平走到上首坐下,抬眸瞪了眼江浙,警告他不要裝傻充愣,趕緊配合她一起演完這出戲。


    江浙頓悟,冷下臉,審視地盯著臨安侯:“公主為何遇刺,侯爺您不是應該心知肚明嗎?”


    臨安侯震怒一吼:“公主殿下遇刺,跟本侯有什麽關係?江浙,你別以為有公主無底線的偏袒你,本侯就不敢收拾你!”


    江浙充耳不聞:“公主性情溫和,此前從未與他人有過生死衝突,唯一一次,便是想給家妻追封侯爵,卻被侯爺您否決,您當日拂袖離殿,可是說,誰敢給謝升平追封,您就殺誰的……”


    臨安侯當即打斷江浙的話,指著他跳腳:“江浙,你閉嘴!本侯可是先帝欽定的輔政大臣,你隨意誣陷本侯,是要處死!別仗著公主寵你,就敢胡亂攀咬輔政大臣了!”


    謔!輔政大臣了不起啊!狂得都要上天了!


    謝升平的背脊離開椅子靠背,微微前傾,手撐著膝頭,眯眼盯著臨安侯,冷冷笑。


    “放肆!什麽叫寵?臨安侯是覺得,你是先帝欽定的輔政大臣,就可以肆意詆毀本宮?藥可以亂吃,話過過你脖子上的物件再出口!”


    刀般的目光落到臨安侯的脖頸上,令他下意識咽了咽喉,略微一慫。


    李寶書今個兒不對勁啊!素日,她就算再生氣也不帶急眼的,今日吃炮仗了?這火藥味也忒濃了,看來他得提神些,萬不能遭了她的道。


    臨安侯當即語氣一低:“是老臣口不擇言,還請公主殿下念在老臣……”


    謝升平打斷他的話,接上了後半句:“還請本宮念什麽?念你年紀大,念你借酒裝瘋,還是念在你是先皇留給陛下的輔政大臣的麵上?”


    “倚老賣老、借酒裝瘋、用先皇壓製本宮,道理都被你占了,要不然,本宮現在就讓陛下寫傳位昭書,讓你登基為帝?好不好?嗯,本宮覺得很好,來人,去請陛下來!”


    大不敬、謀大逆的罪名迎麵砸來,臨安侯被嗆得拱手躬身,餘光掃了眼端坐在上首的謝升平。


    公主殿下這是吃了幾斤炮仗?如同變了個人似的,讓人生畏。


    “公主殿下息怒,您才遇刺受傷,萬萬不能動了心火,何必次次為了江浙這斯同老臣爭執?”


    謝升平心中冷笑,這老王八蛋又想將話頭扯回到江浙和李寶書的關係上,從而拒談其他,沒想到還挺精明,可惜了,他今日遇上的並非臉皮薄嫩的李寶書。


    她全當聽不見,直接開口施壓懲處:“臨安侯不尊本宮,罰俸半年。侯爺可有異議?”


    到了這個地步,臨安侯哪裏還敢吭聲說有異議?


    他狠狠拍著心口,恨不得當場立誓,證明自己的忠心。


    “老臣認罰,但老臣與公主殿下遇刺絕對沒有絲毫關係。公主,您是老臣看著長大的,老臣把您當做家人看待,聽聞您遇刺,老臣恨不得掘地三尺,將那個敢對您下手的歹徒捉住!”


    謝升平見臨安侯囂張的氣焰已消散大半,便趁熱打鐵地追問。


    “侯爺既將本宮當做家人看待,就跟本宮說句實話,到底如何不能給謝升平追封侯爵?她膝下無子,無人繼承爵位,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驟然間,臨安侯本有些緩和的神情消失無蹤,冷冷地扔出四個大字:“不合禮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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