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傑和牤子默不作聲地走出喬萬福家屋子,喬萬福莫名其妙地跟了出來。到了大門口,牤子在柴火垛裏翻出了那袋苞米麵。


    喬萬福看著傻眼了,說道:“這,不……不……不是我藏的。”


    “不是你藏的,是二賴子搶的。”牤子氣憤地說。


    鄒傑看了看牤子手中的麵口袋,說道:“給他留下吧。”


    牤子問道:“為啥呀?”


    “不為啥,留下吧。”鄒傑對喬萬福說,“隔三差五得吃頓幹糧。”


    牤子無奈,將麵口袋交給喬萬福,說道:“他家就兩口人,都是勞力,本來糧食應該夠吃,就因為二賴子,吃了上頓不管下頓,早早就把糧食吃光了。”


    鄒傑不言語,喬萬福接過麵口袋,抱在懷裏,興奮得隻顧點頭,一句“謝謝”說了能有一分鍾也沒有說出來。


    鄒傑和牤子離開喬萬福家。


    牤子要回自己家找二賴子算賬,鄒傑卻一反常態,說道:“算了,我就不去了,過後,你教訓他一頓讓他長點記性就行了,也不要對他怎麽樣。”


    鄒傑和牤子往回走,到了小梅家門口,鄒傑叫住牤子說:“走,跟我去小梅家吃餡餅去,今晚有喜事慶祝。”


    牤子說啥也不肯,鄒傑拗不過,自己回到了葉家,她心裏想著社員的境遇,心情不是很好。


    牤子回到家中,本想好好教訓一下二賴子,可是看著二賴子坐在百秋對麵,正和百秋你一口我一口開心地吃著飯,他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牤子質問道:“二賴子,你為什麽搶小梅的麵口袋?”


    “她是要送給你的,我替你拿回來有啥不對?”二賴子狡辯。


    “你拿哪去了?”牤子問。


    “我每天來為百秋治病,你家答應供我飯的,我晚飯在你家吃,早飯午飯都是在自己家吃,你家出點米麵不應該嗎?”二賴子強詞奪理道,“所以,我就拿家去了。”


    牤子說:“那是東院救濟張世傑家的,不是給我的,也不是給你的。”


    二賴子道:“張世傑家沒吃的你們救濟,我老爹都快餓死了,你們不管?”


    牤子聯想到剛才在二賴子家看到的情況,心想二賴子並沒有胡說,本來憋了一肚子火氣,這時候已經火不起來了。


    牤子懶得再與二賴子辯解,火氣也自消自滅。


    大倔子少有的在一旁不吭聲,大憨隻顧吃飯,糊塗粥吃得呼通呼通響。


    牤子也餓了,餓得心發慌,可是當他去鍋裏盛飯食,卻發現隻剩下粘在鍋底的一點兒鍋巴。


    無奈,有二賴子在這兒,多少飯食也不夠他吃的,何況沒有多少。


    牤子把鍋底鍋幫戧得咯吱咯吱響,才戧出不到半碗飯食,他就著一根蔥蘸大醬三兩口便吃光了,這就是他的晚餐。


    牤子吃完晚飯,招呼哥哥大憨到院子裏整理擺放那些木頭,正幹著,小梅出現在了大門口,大黃發現了,飛快地跑了出去,圍著小梅轉來轉去,似乎聞到了什麽香味,它巴望著這位公主能賞賜它點兒什麽。


    “牤子哥,你出來一下。”小梅喊道。


    牤子趕緊到大門口見小梅。


    小梅手裏又拿著一個麵口袋,看樣子裏麵的米麵比二賴子搶走的隻多不少。


    讓牤子奇怪的是這麽晚了小梅還背著一個挎包。


    小梅把麵口袋遞給牤子,說道:“這是重新給張世傑家的苞米麵,我去送不方便,麻煩你給他家送去。”


    “還送啊?都怪二賴子那個王八蛋,”牤子說,“行,我替張世傑謝謝你家。”


    “不用謝,我媽說這叫積德行善,她今天高興著呢。”


    “為啥高興呀?我聽鄒主任說,你家有喜事,我沒來得及問。”


    “嗯,你猜,是我的大喜事。”


    ”你的大喜事?”牤子有點心慌,抬頭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小梅,“莫非你……”


    “你想啥呢?”


    小梅猜出了牤子哥的疑問,羞赧地低下了頭。


    隨後,小梅從挎包裏拿出一樣東西,遞給牤子:“這是給你的,我媽說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牤子聽糊塗了,把東西接到手中,原來是用包裝紙包好的四張餡餅。


    牤子趕緊又送還給小梅,“這怎麽行,我,我不要。”


    小梅不伸手,看著牤子哥尷尬的樣子,一語雙關地說道:“給你你不要,那你到底心裏是想要還是不想要?”


    “我……”牤子不知該如何回答。


    “牤子哥,我下周就去中心校代課了。”


    明明是喜事,小梅卻說得有些傷感。


    “真的嗎?太好了。”牤子一時有點忘乎所以,半天才想起問一句:“那你每天是來回跑,還是在那兒住宿?”


    “來回二十多裏路,跑不起,隻能住宿。”小梅說,“鄒姐讓我和她一起住。”


    沉默,兩個人的沉默。


    好半天,牤子才說:“一個人在外邊要當心點兒。”


    “嗯,我會的,”小梅說,“你就在這兒把餡餅吃了吧。”


    牤子知道小梅的心意,說道:“我這就去張世傑家,邊走邊吃,反正天黑也沒人看見。”


    “嗯,牤子哥,那我回去了。”


    牤子目送小梅回家,看著她輕盈的身影,這個夜晚是那樣的溫馨和美好。


    牤子叫過來哥哥大憨,給了他一個餡餅,自己也拿出一個叼在口中,剩下的包好揣入懷中,然後,他提起麵袋子,去了張世傑家。


    張世傑家在屯東前趟房,家裏祖孫三代八口人,張世傑的爺爺奶奶一個殘疾一個肺氣腫常年哮喘,張世傑的父母生了四個孩子,張世傑是老大,最小的弟弟隻有六歲。


    張世傑的母親常年照顧老人和孩子,無法到生產隊勞動,兩位妹妹一個心智不全,一個上小學,家裏隻有張世傑和他的爸爸是勞力,生活貧困可想而知。


    牤子到了張世傑家,剛走到大門口,就聽到孩子的哭聲。


    牤子走進院子,喊了一聲:“大臉……我是牤子。”


    張世傑的外號叫大臉,屯裏人平時都這樣稱呼他。


    張世傑聽到喊聲,出來迎接。


    牤子走進屋,說明來意,張世傑和他的父母感激不盡,尤其是他的母親想要到葉家登門致謝,被牤子好說歹說留住了。


    張世傑六歲的弟弟喜子見有陌生人來,止住了哭聲,變成抽泣。


    牤子無意中拉話問了一句:“喜子為啥哭呀?”


    張世傑難為情地說:“還不是沒吃飽,鬧著要吃的,不給他吃叫嚎起來沒完。”


    “他吃的比他哥哥姐姐吃得都多,自己喝了一大碗糊塗粥,還沒夠。”張世傑的母親說,“不能慣著他臭毛病。”


    張世傑的母親正說著,沒想到喜子委屈得又放聲大哭起來。


    因為有牤子在,張世傑的母親嫌丟人,上去用掃帚狠狠地打了孩子:“閉嘴,再哭我打死你!”


    喜子嚇得忍住哭聲,卻一聲接一聲地抽泣不止。


    牤子實在是看這孩子可憐,想到自己懷裏還有兩個餡餅,本想留給母親一個,父親一個,這時候忍痛割愛掏出一個給了喜子。


    喜子接過餡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他的母親見狀,上前去搶,想分給他兩姐姐一些,喜子不舍,幹脆三口兩口都吞到了肚裏,噎得難受。


    喜子的難受不如牤子看著難受。


    牤子看不下去了,轉身就走,張世傑和他的母親千恩萬謝。


    牤子回到自己家中,直到二賴子走後,他才把僅剩下的一個餡餅切成三份分給了爹媽和百秋。


    牤子知道,這是家人一年都難以吃到的美食。


    “這是哪來的?誰給你的?”大倔子接過餡餅疑惑地問。


    “東屋給的。”牤子說。


    大倔子用異樣的眼神看了牤子一眼,心裏似乎有話卻說不出。


    “你自己吃了嗎?怎麽不給大憨一塊?”牤子娘問。


    “我吃一個了。”牤子說。


    “我也吃一個了。”大憨說。


    “就知道吃獨食。”大倔子瞪了大憨一眼。


    百秋三兩口就把餅子吞了下去,可憐巴巴地看著爹媽在那細細品著餡餅的滋味。


    牤子隻為做這件事才回的家,他為爹媽和百秋分完餡餅,就回到了社裏。


    正往前走著,遠遠就看見十字路口水井邊上轉悠著一個人影,他很納悶,這麽晚了,誰在那裏幹什麽?


    牤子快走幾步,到近前仔細辨認,原來是喬萬福。


    喬萬福見到有人,有意想走開,卻被忙叫住。


    “這麽晚了,你不在家睡覺,出來幹什麽?”牤子問。


    喬萬福回轉過身,見到牤子就像見到親人一樣,帶著一副哭腔說道:“牤子,我……我沒臉活……活了。”


    “沒臉活了?”牤子嚇了一跳,“你這是想死?想跳井?”


    “我是想跳……跳……跳井,可我想白……白……白瞎這……這……井了,社……社員沒……沒法喝……喝……喝這井……井水了。”


    “算你還有點良心,”牤子問,“你為啥要死?好死不如賴活著。”


    “牤子,別……別問了,丟……丟……丟人。”


    “丟什麽人?”牤子疑惑不解,“到底因為啥呀?”


    “你走吧,別……別……別問了,我不跳……跳井了,我在想別……別……別的辦法。”


    “還想死?”


    “不死咋整?明天民兵就……就會來抓我。”


    “唉?你怎麽不結巴了?”牤子說,“以後就這麽說話。”


    “是啊,我怎麽突然會……會……會說話了?”


    “你就是不自信,太自卑,把一切都放下,想開了就不結巴了。”牤子說,“這一點你不如二賴子,二賴子壞是壞,但他不像你這麽窩囊,說說吧,怎麽回事?”


    在牤子的一再追問下,喬萬福道出了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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