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坤和小梅媽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悶在屋裏大眼瞪小眼,思來想去。


    葉坤想到了牤子,牤子家要蓋房子正缺米糧,他和小梅媽商量讓牤子把糧食扛家去一些,等風頭過了,以後有糧再還,就是不還,畢竟也沒給外人。


    估計這時候牤子未必去生產隊部,葉坤老師趕緊讓小梅媽把牤子找來。


    小梅媽來到大門口,等了一會兒,不見牤子出來。小光正在門口玩耍,她打發小光去叫牤子。


    牤子家院子和菜園裏堆滿了木頭和樹根,他正和大憨整理,給菜園騰出空間好種菜。


    小光進了院子,見到牤子說自己爸爸媽媽找他,牤子不知為何事,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跟著小光來到葉家。


    葉坤老師沒有太多隱瞞,向牤子講明了緣由,澄清利害,牤子責無旁貸。


    待到深夜,牤子幫葉家在平時裝土豆、蘿卜的窖裏藏了一缸黃豆,將窖用土封好,然後又扛一麻袋苞米和一麻袋高粱到自己家。


    哪來這麽多糧食?


    牤子的爹娘和哥哥大憨不知怎麽回事,牤子告訴家人,糧食是葉家主動借給他蓋房子用的,這事誰也不能透露給外人知道。


    牤子一家人明知道這是一筆債,但也滿心歡喜。


    這年頭,有糧無憂。


    也是在這天夜裏,葉坤和小梅媽將錢財和傳家的金銀首飾裝進一個罐子,藏進了大山牆裏。


    且說,幸福屯春耕會戰再有幾日就有望結束了,速度快,質量高,播種麵積大,而且為公社多承擔了兩坰蓖麻田,憑借這些成績,幸福屯生產隊有望奪取春耕會戰紅旗。


    為了實現奪紅旗目標,後幾日,鄒傑計劃早晚都吃住在幸福屯,號召社員加油幹,跟著社員一起幹。


    清晨,雞鳴三遍,社員就開始出工。


    田地裏紅旗招展,敲鑼打鼓。社員們為奪得榮譽,老少齊上陣,歇晌,生產隊“大鍋飯”送到田間地頭,隻有半個時辰的午飯時間,一天幹出來平時兩天的活。


    傍晚,勞累了一整天,鄒傑從會戰現場回到花喜鵲家,她和花喜鵲都累得腰酸腿痛,在她的強烈反對下,花喜鵲沒有特殊為鄒傑準備晚飯,隻是貼了幾個玉麵餅子。


    飯桌上,花喜鵲看著鄒傑啃著苞米麵餅子,吃著鹹菜,很是難為情。


    “這怎麽行,你不能到我家憶苦思甜,我家條件再怎麽比不上葉家,也不差你幾頓飯,何況過後還有公社補助,我這不是明擺著剝削領導嗎?”


    “我知道花姐不差幾頓飯,關鍵是咱們沒工夫也沒力氣做,再說,別人家吃啥?不都是粗茶淡飯,能頓頓有吃的就不錯了。”鄒傑說,“千萬別把幹部不當群眾,越是幹部越應該和群眾同甘共苦。”


    “關鍵是我這心裏過意不去,”花喜鵲說,“葉老師家粗茶淡飯都能吃出個花樣來,到我這兒都是貓食狗食。”


    花喜鵲提到葉老師家,鄒傑故意往想了解的話題上引領:“聽得出來,花姐對葉老師家挺羨慕的。”


    花喜鵲說:“何止是羨慕,簡直是……哎呀,我還不知道這話咋說呢。”


    “不會是眼氣(嫉妒)人家吧?”


    這雖是一句玩笑話,鄒傑卻是有意的。


    花喜鵲猶豫了一下,掂量該不該說,說應該怎麽說。


    “要說不眼氣,那是瞎話,幸福屯誰不眼氣?但眼氣歸眼氣,咱可不眼紅。”


    鄒傑正啃著苞米麵餅子,抬起頭來,兩眼期待地看著花喜鵲。


    花喜鵲繼續說道:“同樣一個屯住著,人家一年四季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不愁吃不愁穿,哪像我們一年到頭起早爬半夜,風吹日曬不說,掙的工分到年底分紅,扣掉口糧款,家裏人口多勞力少的,弄不好還得欠生產隊幾大毛。再說,咱老百姓靠天吃飯,趕上風調雨順年頭還好,要是趕上旱澇年頭,或者再放高產衛星,就像現在這樣,我不說你也知道大夥過的是啥日子。”


    鄒傑一邊聽著花喜鵲的話,一邊也吃完了飯,放下筷子說:“我知道社員家庭現在的狀況,咱們國家底子薄,別看現在一窮二白,慢慢都會好的,列*寧導師說過一句話‘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鄒主任,我剛才可不是發牢騷,我就是心裏有啥說啥。”


    “沒事,你說的都是事實,咱姐倆有啥不能聊的。”鄒傑說,“咱們先收拾收拾,一會兒躺炕上再聊,我願意聽你嘮嗑。”


    鄒傑收拾碗筷,花喜鵲生火燒水,一會工夫,兩個人洗涮完畢,擋上窗簾,上炕鋪被,躺在被窩裏又聊了起來。


    “花姐,剛才你說,對葉家眼氣不眼紅,為啥不眼紅呀?”


    “眼紅啥?葉老師和小梅教學生憑的是學問,葉嫂子幫人縫窮做衣服憑的是手藝,人家憑本事吃飯,咱沒本事,就得靠出大力。”


    “你覺得憑本事和靠出力有區別嗎?憑本事不也得出力,出力不也是一種本事?”


    “理是這個理,但就是不一樣。”


    “我倒是覺得都是按勞分配,多勞多得,隻是分工不同。”


    “那能一樣嗎?按你的說法應該誰家的勞力多,誰出的力多,誰就分配的多,得到的多。”


    “對呀,是這個道理。”


    “但事實是這樣嗎?我們社員一年出多少力?他家人出多少力?就算分工不同,我們一年分紅才多少錢?他家能掙多少錢?我們口糧不夠吃,他家一年攢的糧食兩年都吃不完。”


    鄒傑心知肚明,但還是有些不信:“差距有這麽大嗎?“那……他家的錢是怎麽掙來的,糧食是怎麽攢下的?”


    花喜鵲申明了講:“鄒主任,咱倆是話趕話嘮到這兒了,你不問我,我高低不能說,說了好像我向公社領導打小報告似的,既然你問我了,我不說又不好。”


    鄒傑打消花喜鵲的顧慮:“這算什麽打小報告,咱們是就事論事,也不是背後對人評頭論足。”


    花喜鵲打開話匣子:“也是,葉老師家是幸福屯公認的好人家,做人做事都讓人佩服,從來沒說瞧不起誰,誰家有事都到場,誰有難事都幫忙,誰家縫縫補補的活都沒少求葉嫂,但話又說回來,好人家跟過好日子沒啥關係,人家掙錢的道道多,學問大了。”


    “都有哪些道道,有啥學問?”鄒傑急於想知道。


    花喜鵲說:“就拿做衣服來說,人家是不收錢,可是誰好意思讓人辛辛苦苦地白幹活?要麽送雞蛋,要麽送米麵,要麽送山貨,算下來,比收錢隻多不少。”


    鄒傑說:“現在都是一套衣服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誰家總做衣服?能有多少活?”


    “你說得沒錯,但你擋不住誰家不生孩子不死人,大人不做衣服,不能讓孩子光膀子光屁股,男孩行,露就露了,女孩還能露著呀?還不羞死人?就是單衣對付穿,總得做一套棉衣棉褲吧?


    再說,總得給老人預備裝老衣服吧?做裝老衣服的錢,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給多少不能回絕,這是有說道的,死者為大,一般最少給九塊錢,大家族講究的,帶刺繡縫金線的幾件套,有給九十九塊錢的。算一算,這一年下來得多少?把幸福屯老百姓手裏的錢劃拉劃拉放一塊都沒有人家多,你信不信?”花喜鵲接著說,“去年,給生產大隊做一批秧歌服,說是義務的,生產大隊過後還不是獎勵人家四頭豬仔,都是三四十斤的,喂半年都成了大肥豬,生產大隊都這麽幹,你說跟誰說理去?”


    花喜鵲顯然嫉妒,鄒傑若有所思,默默不言語。


    花喜鵲反映的情況讓鄒傑心裏有些不安,她一時沒有覺得葉家哪裏有違反政策,但潛意識裏如此大的貧富差距,讓她想到了階*級。


    花喜鵲正說到興頭上,掀開被角,手拄著下顎,側著身繼續說道:“還不止這些,人家葉坤老師會畫,誰家老人去世了,很多都請他去畫棺槨,畫一幅十二孝圖九塊錢,畫一幅二十四孝圖十八塊錢,這錢不能不給,不能不要,不能少給,不能少收,這方圓百裏哪年不得十個二十個老人去世,咱們東北人死要麵子活受罪,為了蔭及子孫後代,砸鍋賣鐵這錢也得花。算一算,這一年下來又是多少錢?哎,不說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咱沒那個本事,就得認窮命。”


    “花姐還沒本事?我可聽說你本事可大了,這方圓百裏婚喪嫁娶,不少都是你跑前跑後張羅的。”


    鄒傑言外之意,花喜鵲也沒少得到好處。


    她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有意讓她有所顧忌,避免調查組來了,找他談話,她口無遮攔,不給葉家留餘地。


    “你說這不假,我就是個熱心腸,要是跟葉老師和葉嫂子比,那是小巫見大巫。”


    花喜鵲心裏明白,自己背後也沒少撈到好處,尤其收了高主任家的,鄒傑是知道的。話說到自己,她擔心言多有失,想就此打住。


    “你看,我這張嘴,沒有把門的,說這些幹啥,好像我對人家不滿,告人家狀似的,我可沒那個意思,”花喜鵲起身吹滅煤油燈,“快半夜了,就聽我嘚啵嘚了,鄒主任肯定聽困了,咱們睡覺,明天再嘮。”


    “我都聽精神了,你說的有理有據的,讓你當社員簡直太屈才了,應該咱倆位置換一換才對。”


    “可別抬舉我了,把我捧上天,掉下來還是土坷垃。”


    “花姐太會嘮嗑,讓我沒法接了,不過,我還真得捧一捧你這塊土坷垃,眼下就有件事想麻煩你。”


    “主任瞧得起我花喜鵲,怎麽能叫麻煩,安排就行了,隻要我能辦,大不了頭拱地。”


    “春耕會戰馬上結束了,我也要結束在幸福屯蹲點,撮合喬萬福和秦小玉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這事不能有頭無尾,我想最好抓緊時間把她倆喜事張羅辦了。”鄒傑很認真地說,“張羅這事,花姐你是綽綽有餘,所以,我就鬥膽代表她倆全權委托你了。”


    “主任,你既然信得過我,就放心好了,我沒別的能耐,這件事我還能辦好。”花喜鵲滿口答應,欣然接受。


    接著,就著這個話題,鄒傑和花喜鵲商量關於為喬萬福和秦小玉張羅結婚的一些細節,直到後半夜兩人才睡下。


    花喜鵲剛睡下,一會工夫便鼾聲大作鄒傑卻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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