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人民公社大煉鋼鐵的地方在公社所在地一公裏外的靠山邊。


    這裏原來是鹿山民兵訓練場和打靶場,現在成了鹿山人民公社大煉鋼鐵場和指揮部。


    寬敞的空地上建有四座煉鋼爐,一座反射爐,兩座衝天爐,還有一座小轉爐。


    指揮部建有幾間臨時房屋,房屋的牆壁上用白灰寫著大字標語: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


    指揮部的敞開大院裏,廢舊鋼鐵在地上成堆散放著,有人用大錘等笨拙的工具分解著大塊的廢鐵。


    空地一角堆放著煤和焦炭,有人在用推車不停地運送。


    最有色彩的是空地四周插滿了鮮豔的紅旗,正迎風飄動。


    牤子和李剛來到大煉鋼鐵的地方,遠遠就看見衝天爐上穿出的火苗,很是壯觀,大開眼界。


    那座反射爐看上去像個大麵包;兩座衝天爐直徑有一米半,高度有四米左右;小轉爐不大,是用大鐵桶改製而成。


    這裏生產出來的鋼錠整齊地擺放成垛,垛頂有幾塊有代表性的好鋼好鐵上係著紅綢。


    這地方,去年牤子為生產隊上交廢舊鋼鐵的時候曾經來過,但那時沒有留意更多細節。


    大煉鋼鐵場所不拒絕社員群眾入內,牤子和李剛很容易看到了那些交上來的廢舊鋼鐵。


    那些廢舊鋼鐵有犁鏵、鍋碗瓢盆、鋼筋、鐵絲、馬掌,鐵鍬……除了這些常見的,牤子和李剛還看到不少生產隊裏沒有的廢舊鋼材,他倆看不出是什麽,問過現場的工人,他們也不清楚,猜測是城裏的物件。


    牤子和李剛仔細分辨著,從廢舊道釘、鐵軌、管材和報廢的暖氣片上,想到了礦山。想到礦山就想到了五十公裏外的西安縣,此處的西安縣不是陝西西安,是因西安煤礦而得名,那裏或許有牤子和李剛想找的東西。


    到礦山去,順路留意一下大隊劉支書所說的炮樓、地下工事,還有高老頭所說的二道河上的舊橋墩。


    牤子和李剛主意拿定,一刻也沒有停留,踏上了去往礦山的大路。


    五十多公裏路,步行要走到半夜,最好能搭上拉腳的馬車。


    牤子和李剛在路上行走了近半個時辰,天氣很暖,走得渾身是汗,倆人有說有笑,可以不經意地欣賞大自然明媚春光,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心情舒暢。


    路過一個建安鎮,小鎮比鹿山公社繁華,兩人放慢了腳步,開始留意鎮上的商鋪和建築。


    建安鎮有一條主街,主街兩側是商鋪、學校、有幾處二層樓挺顯眼,其中有供銷社,鎮公所和人民公社大食堂。


    建安鎮是農副產品的集散地,有醬菜廠、榨油廠、木器廠、屠宰場、糧庫和翻砂廠。


    鎮上有很多人來來往往,偶爾有拉腳的膠輪馬車從路上經過。


    牤子和李剛留意出鎮的馬車,確實有,但多數是滿載,有的裝著滿滿一車土籃,有的往城裏運送糧油,根本坐不下人。


    牤子和李剛出了建安鎮,再走不遠就是高老頭所說的二道河,牤子曾經路過這裏,有些印象。他和李剛找到了那四座舊橋墩。


    不看則已,一看立馬泄氣。隻見每個舊橋墩上裸露著幾根鋼筋頭,別說砸不碎橋墩,即使砸碎了,看樣子也得不到多少鋼材。


    來不能白來,就著二道河水清澈見底,洗臉洗頭,涼快涼快。


    繼續上路,又走了十多裏,好人好命,後麵趕來了一輛空馬車,牤子向趕車老板(馬車夫)擺手,車老板勒住馬,問明他倆去處,二話沒說,讓他倆上了車。


    這輛馬車是往建安供應糧站送米麵,返回遼東縣城的。雖然不是去西安,但是順路,牤子和李剛可以少走二十裏路。


    車老板是五十歲開外的老車把式,聽說牤子和李剛去西安煤城的意圖,直接向他倆潑冷水:“這不是扯淡嗎?這年頭,鋼鐵是綱,別說你們,就是再大的官,見了鋼鐵都得叫祖宗,哪還有廢的留給你們,別白日做夢了,哪涼快上哪歇著吧,別盲人點燈白費蠟,沒用的。”


    李剛聽了泄氣,牤子不反駁,避重就輕說道:“我倆就是借個由頭到城裏逛一逛。”


    本以為可以搪塞車老板的嘲笑,沒想到車老板認真起來:“你們這哪是人民公社思想,思想開小差可是大問題,年輕人,要想正事,腦子裏得有公社集體,道不能走歪了。”車老板不高興地說,“我要是知道你們是這覺悟,我高低不拉你們。”


    牤子趕緊解釋,無論怎麽圓,都是越圓越黑,好在車老板沒有攆他倆下車。


    到了縣城,天已過午,牤子為了感謝車老板,送給他兩個熟雞蛋,車老板笑納。


    牤子和李剛下了車,繼續往西安走,大路上除了見到幾個騎自行車的,一時半會兒還沒見到馬車,倒是有一輛汽車在後頭,老遠就向他倆按喇叭,然後從他們身邊瘋狂掠過。


    牤子和李剛除了被卷起的塵土籠罩著,連汽車什麽樣都沒看仔細。


    兩人邊走邊咀嚼著小梅母親小梅媽攤的煎餅,這煎餅真是好吃,李剛更會享受美食,跑到路邊大地裏薅來大腦瓜野蒜,剝掉苞衣,用煎餅卷著吃。小梅帶來的小水壺在關鍵時刻起到了順咽食物的作用。


    夕陽西下,不知距離西安還有多遠,兩個人走的有些乏力,忽然遠處傳來了火車的鳴笛的聲音。牤子和李剛為之一振,有火車的地方大概距離城市不會太遠了。


    前麵是岔道口,沒有路標,奔哪個方向?兩個人有些犯難。牤子決定奔剛才火車鳴笛的方向。


    走著走著,二人翻過一個山崗,又過了一個盤山道,前麵看到了一條鐵路,比看到鐵路更讓人驚喜的是,就在鐵路沿線上影影綽綽好像有碉堡?炮樓?還不止一個。


    牤子和李剛加快了腳步,滿懷希望地向那個地方走去。


    眼睛所及的前方很近,實際走起來卻很遠。


    二人從看見到走到近前用了半個時辰,把太陽走得不耐煩了,沒有等他們,隻留下一抹紅彤彤的晚霞。晚霞照耀著荒野,野鴨成對飛過,偶爾還能聽見公野雞突如其來的尖叫聲。


    終於近了,眼前是一座炮樓不是碉堡。


    不管是啥,有鋼筋就行。


    可是牤子注意到,炮樓的四周立著牌子,牌子上寫著:曆史遺跡,破壞嚴懲。


    完了,這炮樓已經明令被保護,不讓隨便拆,看來,砸碉堡拆炮樓的路被堵死了,隻能另想別的辦法。


    這時,牤子和李剛都發現,從炮樓的槍眼中往出冒著濃煙,這是怎麽回事?有人?


    牤子和李剛小心翼翼地靠近,炮樓裏果然有動靜,而且幾米外就聞到了一股烤羊肉的味道。


    再走近,裏麵傳來了幾個男人放肆的笑聲,尤其炮樓的樓上,傳來了一個女人極其放浪的叫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是非之地,牤子準備和李剛趕緊離開,可是牤子又想,既然來了,就要弄清楚究竟,如果是壞人在做壞事,沒有不報告的道理。


    牤子考慮到了風險,讓李剛跑遠把提兜藏好,他去撿來兩根木棒,人手一個。


    兩人走近炮樓的破門洞,裏麵亮著火光,炮樓裏散發著烤羊的味道。


    估計是幾個偷羊賊,又不知在哪兒弄來的女人,在此快活,簡直是土匪。


    大體知道了裏麵的情況,牤子不想惹是生非,給李剛遞眼色,想走開,可是卻被裏麵的人發現了。


    裏麵有人喝問道:“什麽人?到這來幹什麽?”


    “不幹什麽,路過。”牤子回了一句。


    牤子看到炮樓裏有四個流裏流氣的男人,猜到他們十有八九不是好人,尤其是樓上還有女人的那種叫聲,此刻還在繼續……


    牤子有些後悔,自己怎麽這樣衝動,豬腦子,也不想想就闖進來了。


    這時,炮樓裏的四個男人圍住了牤子和李剛。


    “哎,弟兄們,聽見沒?路過,跑到咱們這兒路過?新鮮不?”一個男人衝著牤子舉起一把尖刀。


    “你們是來找死的吧?”那個男人惡狠狠地說,“知道我們在幹啥吧?既然讓你們看見了,不把嘴閉上,還想走嗎?”


    “我倆就是想找個地方睡覺,這兒,也不知道你們在幹啥。”牤子手握木棒,十分戒備,事已至此,並沒有感到懼怕。


    “你特麽眼睛瞎呀?一隻大活羊在火上烤著,你看不見?”那人近乎有些咆哮。


    “你嘴巴放幹淨點,別跟我們特麽特麽的,”李剛橫眉豎眼說道,“張嘴閉嘴的都分不清,你舉著骰子嚇唬誰呀?老子問你插過人嗎?別介在老子麵前裝大瓣蒜。”


    牤子知道李剛這是在以硬對硬,江湖上向來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合字兒,都是野雞悶頭鑽,就知道搞個鬥花子,把你的掉瓢收起來,別吊乎這些崽子。”牤子說著不倫不類自己小時候聽來的胡子的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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