牤子讓出招工名額給張世傑,這出乎幸福屯所有人的預料,但考慮到牤子的為人,大夥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牤子的父親大倔子很得意,倒像是幸災樂禍。


    小梅的父母覺得遺憾,但並不責怪牤子,反而更認同牤子的無私和善良,這樣的男人更有大格局。


    牤子沒有去礦山,小梅複雜的內心又安穩下來,從感情上,他更希望牤子不離開她的身邊。


    鄒傑作為局外人,覺得這不算什麽,去與不去礦山無所謂對錯,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


    經過這件事,幸福屯的人對牤子更加看重幾分,更確信牤子心裏裝的是父老鄉親。


    有人看不慣老黨員趙益民吆五喝六,唯命是從,整天隻知道執行上級指示,鼓動恢複王奎隊長的身份,或者讓牤子當生產隊長。


    鄒傑蹲點期間,每天深入各生產隊,多數時候是和大隊領導一起行動。


    這天,趕上鄒傑和大隊劉支書到幸福屯生產隊社,婦女社員正在搓苞米,劉支書大嗓門問候了一句:“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花喜鵲自認為與鄒傑關係不錯,和劉支書熟悉,自告奮勇,抓住機會,向兩位領導反映社員心聲。


    “謝謝領導關心,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不能當家作主。”


    花喜鵲故意拋出話題,劉支書很好奇,問道:“怎麽不能當家做主?”


    “讓我們社員群眾當家做主,我們還想讓王奎繼續當隊長。”花喜鵲煽動大夥,“大夥說是不是?”


    “是!”隊社裏的女社員們齊聲附和,聲音震得隊社裏的棚灰直落。


    “聽你們的意思是對現在的代理生產隊長有想法?”鄒傑問道。


    “我們可不敢有想法,老黨員思想覺悟高,當生產隊長太屈才了,我們社員群眾都是鼠目寸光,就需要王奎隊長和牤子那樣的,為社員群眾著想,領著大夥幹,來點實際的。”


    “你們的意見是讓王奎再當隊長?”劉支書問道。


    “是!牤子也行。”大夥幾乎異口同聲。


    這時,代理隊長趙益民聽說鄒傑和大隊劉支書到社裏了,趕緊一路小跑,從打穀場趕了過來。


    “說曹操曹操到,老趙呀,你來得正好,大夥反映你思想覺悟高,當生產隊長屈才了,你什麽想法呀?”劉支書當眾問起了趙益民。


    “哪裏,哪裏,我是趕鴨子上架,劉支書、鄒主任,你們體諒體諒我,趕緊把我這個代理隊長換了,我指揮社員勞動是外行不說,屯裏一些事我也擺布不好,別說社員群眾對我有意見,我對我自己都有意見。”趙益民態度很誠懇。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是黨員,別有思想負擔,先好好幹,等忙完秋收,大隊再開會研究,”劉支書征求鄒傑意見,“鄒主任,你覺得呢?”


    “劉支書想得周到,階段性工作要有始有終。”鄒傑對社員們說,“大夥放心,你們的意見,相信生產大隊會重視,等忙完秋收,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圓滿的答複。”


    “謝謝領導為民做主。”


    花喜鵲帶頭鼓起掌來,大夥掌聲雷動。


    劉支書看老黨員趙益難為情的樣子,換了個過話題問道:“咱們先不說這個,統計沒有,今年你們幸福屯生產隊能不能完成上繳公糧的任務?”


    “這個嗎?暫時還說不好。”趙益民怕被扣帽子,不敢實話實說。


    “你們幸福屯今年抗旱抓得早,抓得好,咱們幸福大隊繳納公糧,看今年這形勢,其他生產隊恐怕都指望不上,就指望你們生產隊能帶個好頭,有沒有這個決心呀?”


    “有,有,有,決心有,決心有。”趙益民習慣性地表態,在他老黨員的心裏,什麽時候都不能說沒有決心。


    “老黨員,你的決心哪兒來的?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做夢做的?”


    花喜鵲聽不慣趙益民這樣的表態,質問他。


    趙益民一時語塞,回答不上來,頓時汗珠都滲了出來。


    “花姐,依你看幸福屯今年能完成任務嗎?”鄒傑問道。


    “禿子腦袋的虱子明擺著的,就收獲這點兒糧食,拿什麽完成任務?依我看,留足明年的種子,夠分口糧就不錯了。”花喜鵲實話實說。


    “那怎麽行?不繳納公糧,城裏人吃什麽?我們公社社員首先要端正思想態度,繳納公糧是我們的責任,是我們的義務,是我們的覺悟,是我們的光榮。”劉支書上綱上線說,“我們首先要想著國家,然後才能想我們自己,趙隊長,你是老黨員,你認為呢?”


    “您說得對,沒國哪有家,就應該先大家後小家,先國家後自家。”趙益民附和劉支書的說法。


    “你們說得都對,我們社員要求不高,隻要公社和大隊能保證,明年你們家裏吃啥,我們社員群眾也能吃上啥就行。”


    “這當然,我們也是社員群眾,一視同仁嗎。”


    “那我建議你們到我們社員群眾家裏看看,我就不說啥了,我站著說話腰疼。”


    “這個花喜鵲,你這是對我們有意見呀。”


    “不敢,不敢,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沒把你當外人,口無遮攔,有啥說啥,劉支書,您和鄒主任千萬別往心裏去。”


    劉支書和鄒傑感到再這樣說下去,是自討沒趣,於是,招呼趙益民,一起去了打穀場。


    且說,沒過多久,秋收打場完畢,幸福屯統計今年的收成不及去年的一半,去年放了糧食高產衛星,今年社員們卻望糧興歎。


    公糧怎麽繳?口糧怎麽分?生產大隊和生產隊,生產隊和社員意見分歧很大。


    公糧本來是按照實際收成的比例繳納,可是,生產大隊接到的任務是參照往年,不能低於往年的八成,人民公社隻承認兩成災年減產因素,按照這個要求,幸福屯將所有秋收的糧食上繳,都完不成公糧任務。


    怎麽辦?最終在鄒傑和生產大隊的監督下,各個生產隊削減了一半基本口糧,餘糧除了種子,全部上繳公糧。


    靠天吃飯,指地打糧,趕上這樣的災荒之年,社員們辛辛苦苦一年,分到家的口糧僅能維持幾個月。


    今年的災荒是全國範圍的,等待政府的反銷糧,幾無可能。


    幸福屯的社員群眾,隻有響應上級號召,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和全國人民一道,勒緊褲腰帶過緊日子。


    話說,幸福屯把品質好的糧食上繳了國家公糧,把品質差的糧食給社員群眾分了口糧。


    雖然每年都是這樣,但是今年社員群眾因為半年鬧饑荒,感觸太深,尤其是分到手的口糧又削減一半,大夥意見很大,怨聲載道。


    因為老黨員趙益民貫徹人民公社和生產大隊要求不折不扣,不給生產隊和社員群眾留餘地,最終大夥把怨氣都發在了他身上。


    趙益民身為代理生產隊長,再說什麽,大夥根本不聽,已經到了無法發號施令的地步。


    鑒於這種狀況,生產大隊及時召開社員大會,推舉王奎又當上了生產隊長,牤子被推舉為副隊長,李剛被安排為生產隊打頭的,老黨員趙益民光榮卸任。


    秋收過後,生產隊的活計並不清閑,拉秸稈,刨茬子,漬麻,起糞肥……


    王奎隊長還安排了一項特殊任務,要求把地裏的黃豆葉子和苞米窩子全都用耙子摟回來,作為牲口的飼料。


    牤子當上了生產隊副隊長,更是主動擔起了責任,凡事都想在前頭,大事讓王奎隊長掌舵,活計都由他安排。


    每年這時候,人民公社都要按上級要求,派出一部分民工搞水利建設,今年也不例外。


    幸福屯接到通知,要派二十名民工去修東遼河,時間緊任務重,要趕在上凍前完工。


    出民工吃的是生產隊集體夥食,可以節約自己家的糧食,每天由生產隊按照正常出工記工分,盡管苦髒累,但凡有體力的社員還是爭著搶著願意參加。


    幸福屯出民工責無旁貸由牤子帶隊,全部是男社員,壯勞力,四姑娘想去,牤子沒給她機會,她生氣也沒辦法,因為不好安排住宿。


    幸福屯民工組的夥房由薑大拿和二賴子負責,二賴子有抓魚經驗,大夥都希望他能像挖河沙時一樣,抓一些東遼河裏的魚,改善大夥的夥食。


    按照工程指揮部要求報到的時間,牤子帶領民工坐上馬車,帶上工具,分兩批趕往民工工地。


    到了工地,牤子領來了工程任務,要求就地取土,疏通河道,在兩公裏長的河道兩側築壩,築壩統一要求高度、寬度和坡度。


    牤子選在工地現場的東遼河岸邊搭起了帳篷,安排大夥吃了一頓飽飯,帶上鐵鍬、鎬頭、扁擔和土筐,立即投入了勞動。


    彎曲的河道上,遠遠望去,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紅旗招展,但是麵對淤泥沼澤,工程進展緩慢。


    深秋的天氣,時有雷雨和大風,偶爾還夾帶著雪花,工程指揮部擔心上凍前不能按期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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