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間,蓋倫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是跟母親東躲西藏的男孩,逃出家鄉的馬車上,他扒著車窗,看著逐漸遠去的城市與黃沙,不安的問我們要去什麽地方。


    母親摸了摸他的頭,隻是說睡吧,睡醒了就到了。


    年幼的他能感覺到母親在愧疚,並非是對過往的人生,而是對他這個懵懂的孩子。


    母親到了廷根後,在邊境的一座小城,找了個陪酒女的工作。


    雖然沒錢給他上學,卻也沒有餓著他。蓋倫像個小熊仔一樣,飯量很大,母親總是下班的很晚,多攬下了一份保潔的工作,這樣就能把酒吧客人吃剩的肉食帶回來。


    西大陸和富饒的南方不一樣,有一頓肉吃,便是開心的事了。


    後來母親認識了一個男人,漸漸地,開始不用去酒吧工作了。


    雖然那個男人喝酒後很凶,母親也偶爾挨打,但她還是很開心,笑容也一天天多了起來。


    蓋倫的早餐開始有牛奶了,每天都有。


    後來,跟著他練劍,男人說狗崽子,你是天生的騎士,未來要把名字寫在討伐魔王的故事中,把劍端起來,拿不動也端起來,砍下去,再揮,再砍......


    一把騎士劍重三斤,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能一直用得動的。手臂酸脹的讓他想哭,舉不起來,劍哐啷一聲掉在地上,一旁曬太陽的男人便會破口大罵,說狗崽子不要汙了我的名聲,罵得很髒。母親總是在一旁咯咯的笑,攙著男人的胳膊將他扶進屋裏。過了好久又出來,拿手巾輕輕幫他擦幹淨手臂上的汗。


    她說你不是狗崽子,是媽媽的小男子漢。


    漸漸的,劍再也不會掉在地上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鋒芒畢露,老師也不再罵他,反倒愈發和善,對他客客氣氣。


    他還以為是他得到了老師的認可。


    隨後許許多多的事,便如過往雲煙一般,低矮教堂中教眾們的讚美歌,返鄉路上的黃沙,北大陸的飄雪,薩迪奇額頭上睜開了第三隻眼睛......


    他斬下了老師的頭顱,就和夢一樣,已經無敵於世的騎士返回了記憶中無比廣闊的故鄉,路卻變得狹窄了,他又失魂落魄的離去。


    天資驚絕年輕騎士帶著迷茫的劍,重新踏上了旅途,想給空落落的騎士道找個安處。


    卻不想,忙忙碌碌,多年過去了,騎士道又變成了不值一談的可笑東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拿起劍盾的意義是什麽。在南大路風流,給財閥當鷹犬,又想要證明什麽一樣去北大陸殺人,最終還是回到故鄉。


    在王宮時,他愛上了酒,明明以前很痛恨這東西。


    但他安慰自己,我喝酒後不打人,所以我和老師不一樣。


    母親等來了自己的飛黃騰達,小男子漢變成了王國的騎士團長。人人傳頌蓋倫忠義的騎士道,遊吟詩人把他編成詩歌,手風琴悠揚的節奏響起,故事裏的騎士一生精彩坎坷,功成名就,最後抱美還鄉。


    可惜現實不是故事。現實裏的騎士最後變成了喪家之犬,如同當年滾出故鄉一樣,骨碌碌的逃跑了。最不光彩的陷害,是放在話劇裏也得不到喝彩的悲劇情節,哪怕到了最後,冤屈與詆毀依然在抹黑著他的名聲,沒有一句公道話,沒人為他伸冤,甚至,時過境遷,無人再好奇曾經的屠巫騎士究竟去了哪。


    在人生最後的幾年,蓋倫早已不再練劍了。體型漸漸發福,毫無節製的酒精攝入讓手也抖了起來,再也握不穩劍了。胡須亂糟糟的,有時候街邊的長椅也能湊合著睡,和乞丐混跡在一起,反正睜開眼時母親都會在自己身邊。他遊蕩於鄉下的酒館裏,和冒險家老哥們一起暢飲著兩銅幣一杯的劣質麥酒,一起罵天罵地,去你媽的世界,去你媽的騎士道,用來騙女人岔開腿的醃臢玩意兒。


    但午夜夢回時,又偶爾會想起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


    被巫師害成這般模樣後,更是醉生夢死,再無心氣。


    忘記了劍、忘記了騎士道,忘記了曾經很多的事情,但唯獨沒有忘記母親的那句話,想不明白,接著喝酒。


    睡吧,睡醒了就到了。


    於是當年那個趴在馬車窗沿上的眺望故鄉的男孩沉沉睡去,再睜眼時,便已站在了這裏。


    漫天飄雪。


    陌生的身體,身旁屍骸還保持著生前的模樣,無窮無盡的威壓從空中傳來,死亡造物身上數百隻畸變怪異的人眼同時死死盯住了他。


    蓋倫捏了捏拳頭,還行,起碼不抖。


    他抬頭所望之處,咒力燃燒翻湧著靈魂血肉,燃燒著天空,亡靈淒厲哀嚎,死亡蠕動增殖膨脹,恍若末日天災。


    完美的傑作。


    很好,蓋倫笑了,無比開心。


    就像騎士故事最後的惡龍,為他的一生畫上句號。


    他再也找不到比這更令人愉悅的死亡了。


    當頭顱作為介質發動死靈煉金術的那一刻起,他與身體之間的聯係便被切斷了。


    現在的蓋倫,是無所依歸的孤魂野鬼。


    但無所謂,死靈煉金術嘛,誰還不會呢。


    同根同源,眼前的死亡正在用著他的咒法,蓋倫清楚供給死亡的柴薪最多還能再燃燒十數秒,眼前的造物便會坍塌瓦解。


    伯爵似乎已經死了,連帶著所有人一起,也不知道彼得逃掉了沒有。


    再去搏命將毫無意義,不如趁著索泰普的身體被自己控製,還能試試逃出去,以後當惡靈也無非不可。


    但蓋倫的騎士道就是毫無意義的,所以他選擇握起了劍。


    恰巧,我的靈魂也夠燒十幾秒。


    火焰順著四肢百骸蔓延,人生的過往,情感,組成名為蓋倫這一人類的一切,全部的全部在這一刻沸騰了起來,他雙臂張開,擁抱死亡。


    騎士劍再次出現在了蓋倫手中,但與莊園那一把不同,華麗的武器變成了童年時那把用來訓練的廉價鐵劍,劍身陳舊樸素,卻被母親保養的很好。


    用來殺個巫師,夠了。


    拉姆斯就藏在峽穀底部的出口處,與剛剛被團滅的車隊不過百米遠。


    他的感官已與死靈煉金術的造物相連,自然看到了仍站在地上的索泰普。


    蝠女瑞姬和獨臂男連同著車隊一起,都被拉姆斯一並抹殺。


    參與殺伯爵那一刻起,他們的生命就走上了預定的倒計時。


    早在一開始,科爾得到的命令就是在事成之後,除掉這三人,讓他們永遠閉嘴。


    而巫師,則負責除掉科爾。


    那名侯爵信不過任何忠心,隻有能持續發展的利益捆綁,才最值得信任。


    拉姆斯駝著背,跪坐在地上,鬥篷被死靈煉金術反噬而來的咒力燃燒殆盡,一張布滿疤痕的毀容臉露了出來,萊塔尼亞的重獄刺青,越獄後被他用烙鐵燙掉了,隻剩下一張格外瘮人的蒼白皮囊。


    他打量著索泰普,嘴皮抽動,似笑非笑。


    死靈煉金術的痛苦也在對他進行著反饋,但他絲毫不覺,隻覺得無比愉悅。


    很好,還有一個活人,不然竊取自冥河的偉力在手卻無用武之地,豈不是非常令人遺憾?


    旋即,拉姆斯眉頭一凝。


    他看到了索泰普手上出現的劍,與他身上燃起的死亡。


    與他的造物同出一轍,卻壓倒般絢爛的死亡。


    生命輕重,亦有不同。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柴薪在燃燒?


    “竟.....如此美麗......”


    仿佛看到了無與倫比的瑰寶,拉姆斯顫抖著,癲笑著,對啊,這才對啊!


    這才是能配得上這份偉力的玩具!


    “索泰普”也對他咧開嘴笑了。


    “久違的熱血沸騰了啊,巫師——!!!”


    劍光貫徹天地,極致恐怖的咒力對撞在了一起,終焉一閃而逝。


    蓋倫收劍。


    海市蜃樓般的血肉骸形被一劍斬首。


    拉姆斯脖子上頓時綻開了一道傷口,鮮血噴湧而出,但他不怒反喜的尖笑道:“桀桀...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峽穀內,死亡造物墜落下的頭顱還未落地便拔地而起,血肉長河從骨刺組成的脖頸之下翻湧席卷而出,扭曲腐朽的靈魂巨軀再次生成。


    而缺少頭顱的原身如花苞破土一般,一隻無比碩大的豎瞳血眼從脖頸下撕裂虛無的皮肉鑽了出來,取代頭顱的位置,死之造物轉瞬間一分為二,本就狹窄的裂穀被擠得徹底坍塌,咒怨幾乎凝成了實質,翻湧沸騰著,方圓數裏的飄雪在這一刻被瞬間蒸發殆盡。


    死亡概念的本身,你將如何殺死?


    蓋倫給出了答案。


    持劍翻攪著咒怨,同樣燃燒的騎士踏著無形的階梯,對巨人般的宏偉的死亡絞殺而上,極致的暴力瘋魔虐殺著那些詭異又瘋狂的人體組織,劍被他舞成了風暴,劍隨身走,洗刷著罪孽。


    霎時間,峽穀內血如雨下,兩頭造物掙紮著還擊,但正如騎士殺不死死亡一樣,死亡又如何能殺死另一個死亡?


    在全開的死靈煉金術加持下,蓋倫幾乎抵達了人類的極限。


    冤魂的嘯叫聲被他絞的支離破碎,淩厲席卷的漫天劍風將骨刺組成的脊架斬成骨粉,騎士沐浴在燃燒的咒力中,似要親手斬爛這扇地獄之門。


    身體高高飛起,撞在新長出的血肉長河上,翻滾起來,騎士長劍震顫轟鳴,九歲那年老師教給他的劍招,握著斬出去,收回去,再斬出來......劍尖切開了火光,逼退了死亡,循此往複,仿佛他四十一年的人生。


    萬劍如星,落此人間。


    與造物本命相連的拉姆斯如遭重創,無數道傷口在他身上綻開,幾乎將他變成了一個血人,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死亡或許無法被殺死——


    但終會被更盛大的死亡所取代。


    他就算找來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流浪漢與死刑犯,又如何比得過傳奇一生,殺穿巫盟,位極人臣最後挑起西大陸戰爭的屠巫騎士?


    死亡的天平,從一開始就傾斜了。


    蓋倫一個人的焰火,在此刻,將巫師精心策劃的盛大死亡壓得黯淡無光。


    蓋倫自始至終都沒有理解騎士道的意義。


    畢竟人都生活在陰溝裏,沒什麽好苛求的。劍與浪漫總會被生活與現實的真相所替代。


    可即便如此。


    也總會有人向往騎士道,向往浪漫,向往故事裏的狠活人生。


    至少蓋倫在第一次拿起劍時,便是如此。


    於是乎,他在被老師辱罵時仍會將劍撿起,殺掉了巫盟前來解決事態的信使,在發現父親沒錯就果斷放下仇恨,對兵臨城下的叛軍舉劍臭罵,人生中的狠活不斷消逝卻生生不息,真正的騎士道,就是永不向現實低頭。


    蓋倫做不到故事裏的騎士那樣,成為照亮整片大地的崇高者。


    但他想至少,要照亮自己的生活。


    譬如母親,譬如兜兜轉轉的人生。


    於是蓋倫提起了劍。


    死靈煉金術的滔天咒火凝聚,一把把各不相同的騎士劍被猩紅的咒怨鍛造出形體,或普通或珍貴,從他的人生中具現化而出,漫天列布,殺意淩然。


    在這般極致的虐殺之下,死亡造物已近乎燃盡。


    拉姆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獰笑著,將靈魂投入了瀕臨崩潰的漫天血雨中。


    火焰一閃而逝,峽穀口的雪地上,灰燼被狂風吹散。


    死亡的火焰重新騰起,靈魂,肉體,脊骨,怨念皆被攪碎重組,互相撕咬著,畸變著,咒力與詛咒纏繞在一起,從坍塌峽穀大地上不斷匯聚,最後化作了拉姆斯醜陋可怖的巨臉,嘴巴張大,連臉部都撕裂而開,露出滿嘴鯊魚利齒般的尖銳骨刺,喉嚨深處是黑不見底的終焉,拔地而起,對蓋倫撕咬而上——


    “要是有下輩子,別再把巫師端上來了,埋汰。”


    蓋倫淩空一劍斬下。


    雲開天明。


    死亡退避。


    蓋倫身上的火焰漸漸熄滅,操控著索泰普的身體降落回了地麵上。


    觸地的一瞬間,索泰普強橫的肉體便立刻化為了飛灰,露出蓋倫幾近透明的枯槁靈魂,一個不穩,跌坐在地。


    全程邊緣ob的彼得趕忙衝了過來,喜不自勝——


    “我們兩個真是太有實力了!”


    蓋倫笑了笑。


    “確實。”


    “他媽的,伯爵死了,我波特哥和蝙蝠俠也捐了...”彼得越說越悲憤,“白忙活了。”


    “喂,你答應我的事。”


    蓋倫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頭骨已碎,燃盡了的騎士靈魂如風中殘燭,即將消逝在這片冬日的暴雪中。


    彼得嚴肅地點頭。


    “我會做到。”


    他發自肺腑的說。


    蓋倫感激的笑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麽,靈魂緩緩消逝。


    “誒,對了。”彼得忽然掏出了一個布滿猩紅紋路的嶄新頭骨,“我這有顆女生自用九九新的人頭,你要不要進去呆一會?”


    消失了一半還沒完全消失的蓋倫驚了。


    “哪來的?”


    “啊,這.....”


    彼得尷尬地撓了撓頭。


    “俺不是偷勒,俺是剛撿勒,恁都早說,俺還尋思這頭骨也沒人要咧......”


    蓋倫嘴巴動了動,所剩無幾的靈魂瞬間鑽入了頭骨中,再無動靜。


    他說的好像是謝謝。


    【恭喜,蓋倫·塞爾維的命運已被您改變。獎勵50000點魂屑,50000點經驗值。您已獲得蓋倫·塞爾維10%的綜合屬性】


    【蓋倫·塞爾維的命運已成功改變,若想獲知請使用300000點魂屑重新進行占卜。】


    彼得瞪大了眼,驚了,還能這樣?!


    頭骨是先前給蓋倫占卜時獲得的係統獎勵,他也隻是試了試,沒想到真把原本必死的蓋倫給救回來了?


    彼得開心的笑了笑,將頭骨收入係統的儲藏空間中,隨後又笑了笑。


    笑不出來了媽蛋。


    他哭著臉,跌坐在地上哭喪:“波特哥啊,你怎麽就死啦——你死的好慘啊嗚嗚嗚,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可怎麽辦啊!!”


    他跟哈利是真有點羈絆了,別的不說,那種層層疊疊的安全感,體驗過一次就再也不想失去了。


    “哈利啊,嗚嗚嗚,你放心,哥們回去給你燒兩張防禦魔法卷軸,你在天之靈可一定要.....”


    被犁開的碎岩之下,忽然傳出了一聲虛弱的臭罵:“別jb嚎了,快把老子挖出來...”


    “啊???”


    彼得哭喪聲為之一滯。


    “你沒死啊?”


    “快了。”


    彼得急忙操起大棒,撬開地上的碎岩,隨後就見到了已經完全變成廢鐵的疊盾鎧甲。


    他使了吃奶的勁才將鎧甲搬開,露出了被鎧甲保護在下麵的哈利。


    不隻有他,還有弗雷,那個胖子伯爵,和一名滿臉塵土的清麗少女。


    “我了個草,你們都沒死啊?!”


    哈利吐出了一口血,神情萎靡,懶得理他。


    “不是......”


    剛剛那死亡造物的一肘子有多猛彼得心裏有數,連搭載了七階魔法的馬車都被瞬間拍成了鐵餅,堪稱牢大肘人的力度,哈利是怎麽擋下來的?


    “你怎麽抗住那一下的?”


    那可不是靠堆低階魔法就能擋住的。光是魔力質量都不在一個層級上,已經堪比遊戲後期boss的大招了,普通魔法護罩根本無濟於事,連躲在遠處的彼得被餘威蹭了一下,身上的六階土元素洪流都差點歇逼了。


    你小子難道還藏了個八階魔盾?


    “死靈煉金術......再強大終歸還是靈體構築的咒術...咳咳...既然如此,就能被神術克製.....”


    他顫巍巍地解開了衣服,身上密密麻麻掛滿了不下兩百條光明教會的十字架吊墜,全是被牧師開了光的,如同行走在人間的太陽神。


    驅邪嘛,多多益善啦。


    “我這個人...咳咳...不打無準備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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