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山城。


    黃昏時分,城門口三匹快馬飛馳而過。


    三名騎手均為禁軍,亮了下腰牌,速度不停,直接衝進城門。


    為首的馬匹掛著個一尺見方的小籠子,上下是木質,四周是鐵欄。


    其內裝著一顆人頭!


    人頭已經用石灰封存,沒有絲毫血跡,看起來活生生一樣,模樣還不錯,正是草原別吉,被皇帝梟首的吉妃。


    三名禁軍奉旨趕往黑鐵城,將人頭交給阜南王。


    皇帝已經下旨,將別吉的人頭掛在黑鐵城上,隻要黑鐵城不倒,人頭就永遠懸掛。


    三名禁軍風塵仆仆,在長街上縱馬而行。


    路人紛紛讓路。


    都看到是官差,誰敢擋路。


    天漸漸黑了下來。


    當最後一縷陽光從長街上退走之際,木籠裏的別吉人頭,兩側嘴角忽然翹了起來,現出一種詭異的微笑。


    沒人發現這個細微的變化。


    三名禁軍仍在趕路,他們需要馬不停蹄的趕往黑鐵城,沿途不可逗留。


    嘭!!


    忽然一聲悶響出現。


    為首的禁軍急忙勒住馬匹,低頭一看,木籠裏的人頭居然自行炸裂,碎成一片血泥!


    鮮血灑了一地,馬匹和禁軍的身上全是血。


    人頭隻是封住了傷口,使其不流血,但爆開的話,會有大片鮮血出現。


    三名禁軍愣怔了半晌,不知所措。


    沒人接近,人頭自己炸裂,這種怪事聞所未聞!


    “怎、怎麽辦?我們還去不去黑鐵城?”一名禁軍提心吊膽的道。


    “人頭碎了,還去什麽黑鐵城!趕緊回去稟告陛下!”


    為首的禁軍調轉馬匹,急匆匆返回皇城。


    黑夜來臨。


    長街上很快恢複了熱鬧,人來人往,對於地麵上灑落的血跡,沒人在意。


    更沒人發現一個奇詭的現象。


    人頭炸裂出的血跡,詭異的圍攏成一個圓形,散亂的鮮血,看似毫無章法,可若從高處向下看去就能發現,那些鮮血在地麵上畫出了一個又一個晦澀的符文。


    當明月升起,八山城的長街上憑空浮現出兩道身影。


    就在血色圓環之內。


    街上行人已經不多,由於天色昏暗,周圍的行人不曾注意到多出的兩個不速之客。


    兩人一老一少。


    老者滿臉皺紋拄著拐杖,須眉皆白,沒有眼瞳,眼眶裏鋪滿白翳,長發紮成一個個辮子披散在腦後。


    瞎老者身旁,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青澀,一頭卷曲的短發。


    少年茫然四顧,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很快低頭看向地麵的鮮血,悲傷的低語道:


    “姐姐死了……合薩,傳送血陣必須要用鮮血才行麽?”


    老者仰起頭,沒有眼瞳的眼睛朝向天空,感慨道:


    “唯有靈鹿血脈,方可支撐如此遙遠的傳送距離,從草原到此地,何止千山萬水,這是她的使命,亦是她的歸宿……兀良,你可知自己的使命。”


    名為兀良的少年認真說道:


    “知道!我來做合薩的眼睛,見證草原逐漸強大,見證大晉逐漸坍塌。”


    老者點了點頭,道:“很好,你來說說此地的環境。”


    “一座很大的城,有烽火台,周圍是高山,城池依山而建,城牆上有很多守軍,燈火通明。”兀良將所見的景象一一道出。


    “好了,我知道這裏是何處了,此地是八山城。”老者道。


    “合薩真厲害!從描述即可確定方位,合薩年輕的時候一定走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多人。”兀良佩服道。


    “想不想與我一樣,擁有每到一處便了解一個地方的能力。”老者微笑道。


    “當然想!可惜我去過的地方太少,這次是第一次離開草原。”兀良道。


    “教你個最簡單實用的法子,想要知道處身之地是何處,找個路人問問即可。”老者嗬嗬笑道。


    “啊?這麽簡單呐,我怎麽沒想到呢。”兀良撓頭道。


    “智慧,並非與生俱來,需要慢慢累積,當你擁有足夠的智慧,即便失去雙眼,也可看清這方天地。”老者輕聲自語,隨後詠念起咒言:“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兀良安靜的等在一旁,他知道合薩詠念的是往生咒。


    良久,當老者念完咒言,兀良道:


    “合薩親自超度,姐姐的靈魂一定會飛往天國,得到永生。”


    老者緩緩搖頭,道:“她有她的使命,她的靈魂無需超度。”


    “既然不超度姐姐,合薩為了何人詠念的往生咒呢?”兀良奇怪的道。


    “為此城眾生。”


    老者抬起頭,道:“走吧,先去東街,再去西街,然後南街,最後北街,切記莫要亂了順序,我既來之,此地便為草原,朱邪部遠征的第一步,一定會震撼整個大晉。”


    兀良由星辰辨認出方位後,扶著老者緩步走向東街。


    當草原來的合薩邁出一步後,身後留下了一個淺淺的腳印。


    那腳印雖淺,卻如同無法磨滅的印記般,刻在了八山城長街的青磚之上。


    月光下,老者已經遠去。


    但他身後留下的腳印裏,刻滿了肉眼難以察覺的無數咒文……


    ……


    司天監。


    雲缺和牧青瑤坐在桃樹下,一邊賞月,一邊閑談。


    “儒家七品格物境,到底有多厲害。”雲缺新奇的道。


    “比起武者和道家修士,七品格物境不算厲害,擁有的法力沒有道家修士充沛,估計能差著一半。”牧青瑤道。


    “差這麽多啊?我看你四師姐挺厲害的啊,張嘴說句話就能噴出來個大斧子,砍人賊疼,看起來不比六品築基修士弱。”雲缺道。


    “四師姐是六品立命境,當然能與築基修士不相上下,但七品儒修不行。”


    牧青瑤伸出纖纖玉手,搬著手指給雲缺講述道:


    “儒家修煉體係,最看重的是基礎而非戰力,最初的九品八品七品,其實主要目的就是夯實基礎,九品開竅境主要增強學習能力,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聖人典故倒背如流。”


    “八品修身境主要錘煉文膽,讓修行之人變得膽氣十足,說出的話可令人信服,類似口含天憲。”


    “七品格物境開始蘊化浩然氣,提升自身所有能力,比如法力,肉身,神魂,乃至應變能力,這一點有些類似武者的洗筋伐髓。”


    “格物的意思,是窮究事物的道理,不斷探尋儒家至理,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所以說格物致知,是儒家的一個重要概念,為了蘊化浩然氣,很多七品儒修會去遊曆天下。”


    “六品立命境,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修正其身以待天命,凝練浩然正氣,百邪不侵,真正擁有了攻防能力,法力大增,所以儒修七品與六品看似相差一個等階,實則天地之別。”


    雲缺聽得直眨眼睛。


    每個字都聽懂了,但合在一起,就聽不懂了。


    什麽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


    繞口令嗎?


    “你就說,幾個你才能打過花不謝吧。”雲缺道。


    “一百個的話,有機會能和四師姐打成平手,想要贏,再加一百個靈芸郡主也不可能。”牧青瑤道。


    “這麽弱啊!”雲缺很吃驚。


    儒修和武夫果然差距極大。


    武夫這邊,一百個七品,即便贏不了一個六品,也能讓六品忙於應對,再上一百個的話,大概率能把一個六品活活耗死。


    “是有些弱,所以我要專心修煉,盡快成為六品立命境的高手。”


    牧青瑤捏起小拳頭,晃了晃道:“我的夢想,是此生能追上儒聖的腳步,成為一品儒修!”


    雲缺撇嘴道:“都說了是夢想,還這麽小家子氣,沒出息。”


    “一品還沒出息?那你說,你的夢想是什麽。”牧青瑤嘟起小嘴兒道。


    “我的夢想是看遍天下美……”


    雲缺腦子裏浮現出藏石鎮一幕幕霧氣蒸騰中的妖嬈畫麵,下意識的咽下口水,很快發現說漏嘴,急忙停下了後麵的話。


    “美什麽?”


    牧青瑤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裏出現了殺氣。


    “看遍天下美麗的景色!”雲缺梗著脖子道。


    牧青瑤聽得咯咯直笑,掐著雲缺道:


    “我知道你想看什麽,你個壞人!”


    打鬧了一番,小郡主返回司天監內自己的住處。


    剛剛擁有修為,牧青瑤需要穩固幾日才行,熟悉法力的運轉。


    雲缺離開司天監,走向學宮。


    街上到處是攤位,很是熱鬧。


    雲缺的腳步停在一處賣臉譜的小攤前,花了五個銅板,買了一張白狐臉的麵具。


    走在街上,雲缺將麵具扣在自己臉上。


    街邊炮竹聲聲。


    狐臉麵具的眼眶裏,一雙眸子冷冽如冰。


    穹音之死,是雲缺心裏一個解不開的結。


    回到學宮後,雲缺去了趟演武殿,找到梅錢。


    從梅錢散發的氣息判斷,對方已經突破到七品煉神境。


    “行啊,幾天不見,七品了。”


    雲缺調侃道:“有沒有興趣來司天監當差,本官現在是少監,看在熟人的份兒上,給你個屬官當當。”


    梅錢嗤笑道:“少來,你在的地方全是渾水,我才不去。”


    “每個月二百兩俸祿,掛職即可,不用上衙。”雲缺道。


    梅錢立刻神色一正,抱拳道:


    “卑職見過雲大人!”


    “你做人真失敗,連點底線都沒有,我鄙視你。”雲缺鄙夷道。


    “在銀子麵前,我不需要底線,說好了不用上衙的啊,我一個月至多去兩天。”梅錢道。


    “隨便你,一年去兩天也無所謂,反正又不是我給你俸祿。”雲缺說著將白狐麵具扣在梅錢臉上,端詳道:“挺合適的,梅大人有沒有興趣扮一回女人。”


    “你在羞辱我!我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豈能扮女人!”梅錢扔掉狐臉麵具,沉著臉道。


    “給錢的。”雲缺道。


    “給多少。”梅錢道。


    “你丫的是不是隻要給錢,讓你當孫子都行?”雲缺道。


    “扮女人有扮女人的價格,當孫子有當孫子的價格,世上任何事,都可以用錢來衡量。”梅錢道。


    “那你說說,當孫子多少錢。”雲缺沒好氣的道。


    “目標不同,價格不同,給皇帝當孫子,二兩銀子即可,給你當孫子,兩萬兩。”梅錢報價道。


    “孫子還不是一個價唄?等我哪天當了皇帝,我給你二兩銀子,不用多,管我叫一年爺爺即可。”雲缺道。


    “不用,你要是能當皇帝,我免費管你叫爺爺。”梅錢道。


    “你說的啊,到時候別賴賬。”


    雲缺撿起狐臉麵具,神色陰沉下來,道:“我要殺個人,你扮一回女人,把他引出來。”


    梅錢大咧咧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他和雲缺嬉鬧慣了,見麵就掐架,從小如此。


    但有件事不同。


    還是孩童的時候,梅錢被兩個地痞毆打,差點被打死,其中一個下了死手,拿起一塊石頭就要砸死梅錢。


    當時雲缺到了,一刀捅死了行凶的地痞,另一個見出了人命嚇得狼狽而逃。


    梅錢當時滿臉是血,雲缺也一身是血,兩個小孩子攙扶著逃離了小巷。


    在小河邊,梅錢洗淨臉上的血跡,對雲缺說了一句話。


    ‘從今往後,你要想殺人的話,我拿命陪你一起殺!’


    這句承諾,梅錢這輩子都不會忘。


    打鬧歸打鬧,他與雲缺的交情裏或許沒多少真誠可言,但絕對是過命的。


    梅錢接過雲缺手裏的狐臉麵具,緩緩扣在自己臉上,冷聲道:


    “你說,要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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