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夕陽從大地上消失。


    黑夜來臨。


    牧青瑤此刻的心情亦如冷夜,漆黑無光。


    最後的路,她發誓要和雲缺一起走下去,生死與共。


    可是最後,隻剩下她自己孤身一人。


    眼淚決堤。


    牧青瑤踉蹌著撲到雲缺身後,緊緊抱住。


    “你不能死!你還沒賺到銀子,你還沒去學宮,你還沒摸到我!雲缺,我不許你死!”


    從出生以來,靈芸郡主始終是一位穩重的女孩。


    哪怕遇到妖物當前,即將身死的地步,她也從未如此驚慌過。


    此刻,


    牧青瑤大哭著,大喊著,再也沒了郡主的儀態,猶如一個失去摯愛的平凡少女般,徹底崩潰。


    知己難求,更何況肯為自己而死的知己。


    這一路行來,牧青瑤早已對雲缺有了不同尋常的感情。


    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往事,在牧青瑤腦海裏相繼浮現。


    從青狐山相遇,藏石鎮破解雙子詭案的默契,到百玉城危機,一起解救滿城百姓的驚險。


    從遊玩虎妖洞府浮萍山,到烏雞鎮迎娶白骨新娘。


    從黑風寨入夥成為山匪,到大鬧八山城替天行道。


    這番經曆,對小郡主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經曆,既驚險新奇,又充滿溫馨。


    若世上沒有了雲缺這位獵妖人,她這一生將再無歡笑,再無知己。


    悲痛到絕望之際,小郡主已然痛不欲生。


    正這時,牧青瑤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沒想到你力氣還挺大的,再勒我要喘不過氣了。”


    牧青瑤怔住了,急忙鬆開抱住雲缺的手,驚呼道:“你沒死!”


    雲缺轉過身,笑道:“當然沒死,郡主的便宜我還沒占著呢,怎麽能死。”


    “太好了!”


    牧青瑤緊緊抿著唇,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一頭撲進雲缺的懷裏。


    明月當空。


    長路上寂靜無聲,隻有一雙緊緊相擁的身影。


    “喂,來人了,再抱著的話,郡主的聲譽怕要毀於一旦。”雲缺輕輕拍了拍牧青瑤的肩頭。


    小郡主這才慌亂的掙脫開來。


    “那朵紅蓮呢?”牧青瑤擔憂道。


    雲缺以身體擋住了紅蓮,那紅蓮教主最後施展的魂咒絕對非同小可。


    “不知道,好像消失了。”雲缺皺著眉道。


    他也十分奇怪。


    紅蓮明明飄進自己身體,除了有一點說不來的古怪感覺之外,沒有任何威脅存在。


    雲缺現在好端端的,什麽傷都沒有。


    仿佛那看似可怕的魂咒,隻是嚇唬人的把戲一般。


    可紅蓮教主追殺了牧青瑤這麽久,最後一刻不會隻留下一個把戲。


    雲缺沒時間多想,因為一匹白馬已經到了近前。


    那白馬通體如雪,渾身長毛,快若旋風。


    尤其白馬的四蹄,踏地之際輕飄飄,馬蹄與地麵幾乎一觸即分,猶如踏空而行一般。


    白馬來得極快。


    馬上是一位武將,三十多歲的年紀,鼻正口方,相貌堂堂,慵懶的眸光中透著一股睿智。


    沒有盔甲,一身普通的錦衣。


    此人來到近前後彎弓搭箭。


    當弓弦被拉滿的那一刻,雲缺能聽到四周出現風聲。


    箭未出,風先聚!


    如此現象,代表著箭矢之上蘊含著磅礴的氣機,這一箭尚未發出,已然引動了周圍空氣。


    嗖!!


    弓弦輕顫,一箭破空。


    一道流光在雲缺與牧青瑤頭頂掠過,好似一顆流星。


    箭矢的落點,是不遠處那團尚未消散的毒霧。


    五毒蟲已經被紅蓮教主帶走,可毒霧猶在,聚攏成一團,在夜幕下如同一團烏雲。


    箭矢直接紮進毒霧裏。


    下一刻,一片氣浪從毒霧深處炸起!


    氣浪並未四溢,而是旋轉升騰,形成小型的龍卷風,將毒霧帶到高空,相繼攪散。


    這一箭的威能可以說精妙到極致!


    輕鬆化解了聚而不散的毒霧威脅,不傷任何人,將危機完美解除。


    好高明的箭法!


    雲缺是識貨的,同為武者,一眼即可分辨出對方的能耐。


    別的能力不說,單說箭法這一塊,白馬上的男子堪稱神箭手!


    先驅散毒霧,白馬上的武將才將目光落在兩人身上,隨後現出詫異之色。


    “郡主?”


    認出牧青瑤後,此人翻鞍下馬,躬身見禮道:“白厭,見過郡主。”


    “白將軍免禮。”


    牧青瑤恢複了郡主的儀態,語氣平靜,穩重如常,隻是眼角還有些尚未擦幹的淚痕。


    “郡主因何在此,莫非八山城的狼煙,是郡主所為?”


    白厭問道,說話的同時,看了眼郡主旁邊的黑衣少年。


    “不得已而為之,我被敵人追殺,才想出這等辦法。”牧青瑤簡短道。


    白厭聞言單膝跪地,低頭道:“微臣來遲一步,罪該萬死。”


    牧青瑤連忙上前攙扶道:“白將軍何罪之有,快快請起。”


    白厭起身後,懊悔道:


    “方才那朵蓮台,微臣遠遠看到,不知敵友,未曾貿然出手,若知是郡主之敵,微臣拚盡全力也當援手才是。”


    “不怪白將軍,你來得已經夠及時了。”牧青瑤道。


    白厭苦笑了一聲,朝雲缺頷首示意,道:


    “多虧這位小兄弟,否則我這個金吾衛指揮使也該做到頭了,在下白厭,小兄弟尊姓大名。”


    “雲缺。”雲缺報出名號後,加了句:“打獵的。”


    “你獵的,應該是妖。”白厭微笑道。


    “何以見得?”


    雲缺倍感好奇,這還是他第一次被陌生人看穿身份。


    “看你的手就知道了,八品武者以打熬本體為主,搏殺反而在其次,拿刀與否並不重要,而你的手有一層老繭,比起常年拿刀的邊軍都要厚實,所以你的獵物,隻能是妖,你是一位常年殺妖的獵人。”


    白厭微笑道。


    “其實我是砍柴的。”雲缺同樣報以善意的微笑,並反駁了對方。


    你說我是獵妖的,我就得是獵妖的麽,我常年砍柴一樣能磨出一手老繭。


    “是我看走眼了。”白厭不以為意,笑道:“小兄弟砍的柴,煞氣可夠重的。”


    雲缺嗬了一聲,表麵平靜,但心頭暗驚。


    這個白厭不簡單,居然能看穿煞氣!


    要知道雲缺不刻意散發煞氣的時候,外人很難看出端倪。


    白厭來得太快,以至於他到了有一陣兒,身後的禁軍大隊人馬才趕到。


    這時白厭的那匹白馬忽然人立而起,前蹄騰空,發出一聲唏律律長啼。


    白馬的躁動,是因為對麵大路上衝來一匹黑馬。


    黑馬與白馬的輕靈不同,如狂風般轟鳴而至,馬蹄落下的同時會在地麵踏出一個坑來。


    白厭拉住韁繩,白馬立刻安靜下來,一雙馬眼清澈通明,靈動十足。


    雲缺對白厭的坐騎很好奇。


    之前還以為是妖獸,結果並不是,而是正宗的馬匹,毫無妖氣。


    但白馬的速度之快,幾乎不弱於萍山君。


    這絕對是一匹神馬,應該有著奇特的血脈傳承。


    趕來的黑馬就不同了。


    一身漆黑的鱗片,看著就厚重猙獰,鼻息如雷,馬頭碩大,馬眼赤紅,這匹馬如果不拴起來,任誰看到都覺得它會咬人。


    “白厭?你怎麽在這!”蘇鴻山勒住戰馬,皺著眉喝道。


    “八山城烽煙起,陛下命我前來查看。”白厭道。


    “烽煙?”


    蘇鴻山驚疑之下回頭看去,盡管已經是夜晚,但八山城城頭上的熊熊火光依舊能看到。


    “誰點的狼煙!”蘇鴻山快要被氣糊塗了。


    他追殺山匪就憋著一肚子氣,結果自己出來了,城裏居然燃起烽煙。


    為了幾個山匪,八山城就點起烽煙,這要讓皇帝知道,那都不是降罪與否的問題,而是蘇鴻山今後還有沒有臉見人的問題。


    “蘇伯伯,是我點的烽煙。”牧青瑤脆生生的道。


    “青瑤!你這丫頭怎麽在這裏!”蘇鴻山這時才看出女扮男裝的靈芸郡主,大驚道。


    相比於白厭的臣子之禮,蘇鴻山對牧青瑤顯得親近得多,他是阜南王的老友,從小看著牧青瑤長大的,在牧青瑤麵前自然以長輩自居。


    “說來話長,我被紅蓮教一路追殺,為了安全抵達天祈,於是想出假冒山匪,點燃烽煙的計劃。”


    牧青瑤簡短道:“烽煙之事蘇伯伯不必擔心,我會向陛下請罪。”


    得知牧青瑤的處境,蘇鴻山也不在乎烽煙的罪名了,埋怨道:


    “丫頭你糊塗!到了八山城你該去尋我才對,有蘇伯伯護送,還怕什麽紅蓮教綠蓮教!你這是沒出事,真要有個意外,我怎麽向你爹交代!”


    蘇鴻山說得語氣很重,看似責怪,實則是擔心。


    牧青瑤苦笑著一個勁點頭,沒急著解釋。


    她知道這位蘇伯伯是火爆脾氣,發火的時候最好先聽著,越反駁,蘇伯伯越惱火。


    靈芸郡主善解人意,一旁的白厭可絲毫不給蘇鴻山情麵,點破道:


    “郡主此舉,為瞞天過海之計,瞞的自然是絕頂高手,若蘇將軍一路護送,郡主怕是活不到皇城。”


    蘇鴻山一聽立刻火氣大起,不甘示弱的道:


    “區區紅蓮教,聽都沒聽過,能有什麽絕頂高手!難道連我這個五品武者也打不過嗎!青瑤你來說,到底那紅蓮教的高手是什麽修為!”


    牧青瑤隻好如實道:“那教主應該是五品金丹境。”


    蘇鴻山大笑一聲,瞪著白厭道:“聽到沒有!五品金丹而已,我就算打不過,也扛得住!我不信一個金丹修士能從我手裏搶人!”


    白厭則緩緩搖頭,輕歎了一聲。


    蘇鴻山大怒,認為白厭瞧不起他,咄咄逼人的道:


    “怎麽!難道白將軍認為一個同階修士,就能殺了蘇某人我不成!”


    蘇鴻山的自傲,並非目中無人。


    因為武者一旦衝進六品之上,無論本體強度還是自身戰力,都會迎來巨大的突破。


    武者六品為宗師境,五品是金身境,四品為破軍境。


    六品宗師武者,氣血充盈,氣機旺盛,對本體力量駕馭與氣機運用均可如臂指使,堪稱完美掌握了自己的肉身之力,戰鬥之際不會浪費一絲一毫的力量,因此可更加持久的作戰。


    宗師不可辱。


    這是一句流傳多年的諺語。


    除了讚歎宗師境的強大之外,還有一層含義。


    辱沒了宗師境武夫,容易被人家生生磨死!


    其他修煉體係,均需要法力才有最大戰力,沒了法力,別說五品金丹修士,即便四品元嬰也會被武夫斬殺。


    而宗師境武者超長的作戰能力,正是其他體係修行者最為頭疼的地方。


    隻要不快速弄死宗師,那耗起來就會沒完沒了。


    人家宗師的力氣沒耗盡之前,其他體係修士很容易先耗空法力。


    五品金身境武者更加可怕。


    不僅戰力持久,本體也達到了一種恐怖的程度,堪比妖獸,尤其恢複能力極快,尋常傷勢無需治療很快就能痊愈。


    哪怕致命傷,隻要沒立刻咽氣,五品武夫同樣擁有著巨大的威脅。


    五品武者在瀕死之戰拖死同階的傳聞,可不止一則。


    正是仗著自己有五品金身境修為,蘇鴻山才如此篤定能在同階金丹修士麵前保下牧青瑤。


    “蘇將軍應該知道,我的箭息術可鎖定五裏外的目標。”


    白厭不急不緩的道出此言。


    蘇鴻山瞪著眼睛,一個勁運氣,無言以對。


    他的確不服白厭,畢竟同為五品武者,誰能服誰。


    不過對白厭的箭法,蘇鴻山是服氣的,而且心服口服。


    白厭與其他武者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箭法。


    五裏之外,可殺同階!


    武夫最大的弱點,是隻能近戰,這也是被其他修行體係所嘲諷的緣由。


    人家別的修士站在遠處扔法術,武夫隻能瞪眼硬接。


    沒辦法,夠不到!


    而白厭的箭法,極其恐怖。


    提起白厭的箭,大晉軍中的所有武者,無人不服。


    因此白厭還有個雅號,被稱之為神箭白厭!


    白厭神色凝重了下來,繼續道:


    “當我鎖定之後,那蓮台立刻遁走,說明對方已經察覺到我的箭息術,而且那朵蓮台,氣息有點詭異,絕非五品那麽簡單,我懷疑,對方的修為不止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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