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青不知道幽靈小姐是在發呆,還是真的在認真幫他看大門。


    幾乎每一次從屋裏出來看到她的背影,幾乎都是這個一動不動的姿勢,也隻有這種時候,周仲青才會切實地感受到她是個死物,他想象不到假如是個活物的話,得有多麽了不起的意誌力才能一直這樣斷開連接般的入定。


    院門口外那盞橘色的昏暗門燈亮著,給她照出來小小的一塊光亮的地方,她就在這裏站著,輪廓沾染了夜色淡淡的氣息。


    周仲青朝著院子門口走過來的時候,幽靈小姐聞聲回了頭,也許是見到他手上提著什麽東西,還沒等周仲青先說話,她便連忙客氣地擺了擺手道:


    “不、不吃了,我不餓的!”說完她便又矜持地扭過頭去。


    “……”


    周仲青想過很多可能的開場白,唯獨沒想到這一句。


    “你餓了?”


    “沒有啊!我是幽靈,幽靈怎麽會餓。”


    “給你弄點吃的?”


    “不用不用!”


    周仲青打開了院子的鐵欄門走到了外麵,她在右邊的門燈下站著,他則來到了門口的左邊。


    白月螢也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麽,便好奇地看向他。


    “你好像不怎麽怕我誒,我以為你今晚都不會出來了。”


    “你隻要不害我的話,我為什麽要怕你?”


    “我不會害你的啦,這點請你大可放心。”


    周仲青不怕她,但也不至於放心她,畢竟她這個長相這個性格的幽靈,想讓人怕起來還是挺難的,但畢竟物種不同,該謹慎的時候還是得謹慎。


    他打開塑料袋,把裏麵的香燭紙錢拿了出來,倒是第一次主動的跟白月螢聊起了自己的事。


    “我爸我媽兩年前跟你一樣去世了。”


    他冷不防地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腦瓜子容量不足的幽靈小姐一下子愣住,思考著該如何接話。


    好一會兒,才憋出兩個字:“節哀……”


    周仲青忍不住覺得有趣:“你一個已經死掉不知多久的人,還來安慰我一個活著的人節哀呢?”


    “額……唔……雖然我大概已經是死掉了,但我其實對死亡沒什麽感覺……”


    “生死有命。”


    周仲青沒跟她說,大概這才是因為他不怎麽害怕她的原因吧,曾經他也害怕鬼神之類的東西,公墓之類的地方更是不敢去,直到自己最親近的人也去了那個地方長眠,想到或許他們也成了白月螢這樣的存在,他忽然就不害怕幽靈了。


    甚至第一眼看到白月螢的時候,他內心深處還有著一份激動欣喜——也許在世界某個他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的老爸老媽也以這種方式存在著並未消失。


    再看看一旁的這位白裙幽靈小姐,他或許會害怕她,但誰知道她又是哪位疼愛著她的人想見一麵、卻再也見不到的存在呢?


    人生總是這樣無常。


    “那個……如果我有機會見到叔叔阿姨的話,我可以幫你捎一句話。”


    “……你說真的?”


    周仲青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的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這會兒再看麵前的幽靈小姐,他隻覺得她眉清目秀的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誰再說她是女鬼,他第一個急,這明明是善解人意的仙女!


    “我不騙人的,你要我捎什麽話?”


    “讓我想想啊……”


    周仲青站起身來,捏著下巴認真思考。


    “要是有一天你真能見到我爸媽的話,還請你幫我告訴他們,我和妹妹過得很好,我們很想念老爸老媽。”


    周仲青看著白月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這句話叮囑給她,臉上是從未見過的期待和激動,比起那些什麽說自己知天地通鬼神的和尚道士,他覺得麵前的幽靈小姐似乎更值得信賴。


    “嗯嗯!我和妹妹過得很好,我們很想念老爸老媽……我和妹妹過得很好……”


    白月螢努力地記住幫忙捎帶的話,像是小朋友在背誦課文似的,嘴裏念念有詞,畢竟她記性不太好。


    看著她的模樣,周仲青激動的心情又一點點的沉了下來……似乎幽靈小姐也不太靠譜的樣子。


    不過最後,他還是很誠懇地說了聲:“謝謝。”


    無論最後白月螢能不能真的見到老爸老媽,也無論她能否把他的話傳達到,但至少這也是一種期待嘛。


    人總是靠著這一個又一個的期待作為原動力,來支撐自己活下去並不斷向前行走的。


    周仲青重新在角落裏蹲了下來,掏出打火機,點燃了拿出來的這些香燭。


    “這是燒給叔叔阿姨的嗎?”白月螢好奇道。


    “不是。”


    周仲青回答了她,但沒有繼續解釋。


    這些香火不是燒給老爸老媽的,下午買回來的時候,他便是打算燒給她的。


    給去世的人焚燒香燭紙錢是自古以來的傳統,流傳著這麽一種說法,人去世之後,靈魂依然是存在的,隻是與親友陰陽相隔,再也無法感知彼此,而香火則能夠通陰陽,逝者的靈魂可以通過香氣來感受到親人的話語和思念以及心願,香火氣上飄,是敬天地鬼神,活人在陽間的香火供奉也能使逝者的靈魂在另一界可以過得更好。


    從前的周仲青隻當這些都是迷信,隻是後來老爸老媽離開了人世,他也唯有借香火之行來寄托思念,漸漸的也理解了這種習俗為何能一直流傳至今。


    ‘相遇也是緣分,也不知道你以前受過什麽樣的苦難,希望你能念頭通達,未完成的心願也早日完成,不再有所牽掛,早日脫離苦海,下一世投胎到好人家,仲青我人輕言微,若有得罪還請勿怪……’


    周仲青雙手合十,燃起香燭火誠懇地為她祈願,完事兒還點燃了一張張的白事紙,放進燒火盆裏。


    因為周仲青是默念的,白月螢也聽不到他的心聲,她就站在他身邊好奇地看著。


    偶爾瞥見身邊幽靈小姐那好奇小貓似的神情,周仲青就有些感慨,這世上的離譜事怎麽都讓自己給遇到了哩,為一個陌生的亡靈在焚香祈福,而這個亡靈這會兒正在他身邊……


    但很快,周仲青的眼神就變得有些驚訝起來——


    也不知道是香燭紙錢燃燒的火光倒映在了白月螢的身上,還是他的祈福有了效果,幽靈小姐呆呆的站著,但她身體周圍的一圈卻籠罩起了一層朦朧的光輝。


    像是在冬日的雪地裏點燃了一簇篝火似的,她略顯空洞的僵硬表情漸漸的融化了開來,一種奇異的溫暖淌過她的心底。


    “好奇怪……好暖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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