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陛下三思!”季濃方站起身子,便聽見這略顯蒼老又高亢的聲音猛地在殿內炸開,將呆滯的眾人一下子喚醒。


    季濃在皇帝安撫的眼神中,微微一笑,轉過身來,看向殿下的動靜。那老臣的模樣她並不認識,但她卻敏銳的捕捉到下首坐著的貴妃忽然的不安。


    果然皇帝緩緩地道:“魏大人何出此言?”


    “臣想反問陛下,陛下以不世之功為名,加封長公主。若此次加封,長公主食邑便會淩駕諸親王乃至儲君之上,臣請問,是何等不世之功能當此厚賞?”那人倒是不疾不徐地回話,瞧著便是有恃無恐氣定神閑的樣子,“臣請陛下為公主名聲、為宗室聲名所計,切需三思。”


    “敢問大人,何為本宮之名聲,何為宗室之聲名?”季濃輕笑一聲,緩緩問道,“世寧被大人驟然扣了這頂帽子,怕是難以承擔。”


    “臣不忍言之。”那人瞧見她發問,卻是一梗脖子,扭過頭去,整個人流露著一種不想和她說話的氣息。


    季濃心中不住發笑,暗罵了一聲果然,原主曾經說魏家人都是蠢貨,如今瞧見還真是名不虛傳。


    “朕命你言之。有言不諫,是為不忠;虛言無實,是為欺君。”皇帝的聲音仍舊四平八穩,卻叫底下的明白人都生出幾分看好戲的興致。


    “陛下。”一直端坐在位的魏貴妃也察覺過來這殿內的氣氛,便立時側身去瞧皇帝,一張芙蓉麵上掛著笑容,小心而緊張的模樣叫季濃愈發笑得眉眼彎彎,“父親他...”


    “愛妃,莫要說話。”皇帝笑著搖了搖頭,卻是不容拒絕的語氣,“魏大人,朕命你說,且要說個痛快。世寧之功,諸位誰人不知?她以女子之身,尚能安祖宗之宗廟社稷,爾等誰人不認此事,亦都可站出來。”


    魏貴妃聽了皇帝後麵的話,掛在臉上的笑容也霎時凝固,下意識地看向太子。季濃亦是去瞧,可太子神色平和的仿佛那個大殿中央站立的並不是他的外祖父,隻是個不相幹的人。


    見得季濃與魏貴妃一起看過來,太子便微微一笑,隻和季濃對了個眼神,似是安撫一般,便就收回目光,安靜看著大殿中央。


    季濃此刻倒是並不擔心今夜的走向如何,畢竟皇帝既然開口冊封自己,雖是不知他的動機何在,便是下了決心,眼下見太子亦是半點為這老魏大人說話的意思都沒有,便徹底放下心來。可太子這般態度,卻又成了她如今最為擔心的。


    她不知道原主是如何看待太子這般不同尋常的親昵,從原著來看,她似乎將這層關係利用的遊刃有餘、淋漓盡致,但自己卻是無論如何都要弄個清楚。


    “陛下。”這位魏大人知道今日之事實難善了,便也索性往地下一跪,“尚不說旁的,便說世寧長公主如今乃孀居之身,卻不著孝裝,不知避忌,若傳之民間,以殿下今日之身份,定叫天下女子紛紛效仿,豈非亂了綱常?”


    “況且,廣陵父子謀反一事,賴陛下決斷有方,將士不惜性命,公主當時為許氏婦人,能不助紂為虐確實可誇,但論及功勞,卻不知從何說起。”


    “女子之身,封地淩駕於諸王子甚至之上,此乃聞所未聞之事,若開此端,日後若諸公主紛紛效仿,皇室之法度又安能存焉?若民間之女子皆以此為例,伸張財產私產,必使天下大亂啊。”


    “臣請陛下三思。”


    “放肆!”皇帝耐著性子聽了這番話,才帶著極重的怒氣吼出來,可落在季濃的眼裏,卻覺得表演的痕跡實在是太過明顯。


    “父皇息怒,莫氣壞了身子。”季濃笑了笑,“也請給世寧一個說話的機會。”


    “若大人說我不著孝裝,本宮確實無話可說。”她歎了口氣,“隻是,這天下女子若能效仿本宮,本宮卻不以為會亂了綱常。若是夫家乃是包藏禍心之家,我倒是讚同女子行大義滅親之舉,以此昭彰善惡,乃是天地之間正道,大人以為呢?”


    “這封地一事,本宮以為,若說我淩駕諸位兄長之上,確實如此。隻是,若說日後諸公主效仿,也未嚐不是好事。我等皇室女子,生來便享受皇族之諸般好處,卻不能如兄長們一般為朝廷為父皇分憂效力,實在有愧,白白拿了三千食邑。若能為國盡忠,有何不好?若日後哪個姐妹也能如此,本宮第一個為她上表請賞。大人以為如何?”


    “至於,本宮之功,也確乎如大人所說,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情罷了,不足誇口。因此本宮願將廣陵一地賦稅盡數獻給朝廷,專用以撫慰將士,籌措軍需,以此綿薄之力,回報朝廷。另外,本宮在蜀地的封邑,也預備以三年稅賦賑濟此次波及之百姓,也算是為王府惡行稍作彌補。本宮將命府令與諸位宰相商談此事。“


    “如此,本宮也隻領靖江三府的稅賦,諸位還有什麽意見嗎?”


    坐在群臣之中的謝遙緩緩抬起頭,看著那站在禦座一旁的女子,華貴的衣袍,包裹的是那矜貴而凶猛的靈魂。這魂魄,仍舊是當年南禪寺前那個向他伸出手的素衣少女。


    “長公主高義,臣等敬服。”中書令裴鎧之正是裴綸的父親,此時眉目含笑,緩緩向著季濃行了拱手禮,微微躬身,倒是與其子的儀態頗有相似之處。其後一席的門下令謝毅亦是隨之行禮,而謝毅正是謝遙得父親。


    “臣等敬服。”見得宰輔之中權柄最重得中書令與門下令已經率先表態,其餘諸臣便都一道附和。便是左席第一的諸皇子,也都含笑拱手,雖是心思各異,可都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魏大人亦是為國盡忠之人,能不媚上,直言所想,不論如何,都算是忠誠之人。況且大人乃貴妃之父,之於本宮與諸皇子也能勉強稱得上是長者了,父皇,就莫怪罪了,您說呢?”


    “今日宴席便是為世寧而開,你既是如此說了,父皇也沒有不準的道理。”皇帝微微一笑,“貴妃,你說呢?”


    “世寧這孩子心胸開闊,是我皇室女兒。”魏貴妃誇著她的時候,表情卻精彩的很,叫季濃心中一陣狂笑。


    這場機鋒至此,便也連著朝堂數日的爭鋒一道消弭。皇帝又恢複了那副臉上掛笑的模樣,群臣見此便也紛紛熱烈的推杯換盞,生恐皇帝瞧著自己不夠高興。


    季濃一路帶著得體微笑坐回自己的位置,略帶不屑地迎上八公主季芙的目光,似是在無聲的嘲弄著。今日太子妃不曾露麵,外命婦首座便叫皇室唯二在京城的公主占據,其餘王妃皆是坐在二人下首,此時亦是俱都以餘光瞄著這姐妹二人的動靜。


    “世寧敬平江姐姐一杯。多年未見,倒是甚是想念姐姐呢。”她微微一笑,“聽聞姐姐如今無子,妹妹知道,徐氏百年門庭,子嗣一事想必也是極為看重。便祝姐姐與駙馬琴瑟和諧,早生貴子吧。”


    “季濃,你便是如今坐擁這些封地又有何用?一無兄長,二無子嗣,還不用你來可憐我,日後不知誰更慘些,太子可是我的親哥哥。”季芙的手指攥緊酒杯,關節也因太過用力而泛白。


    “姐姐,慎言,如今阿耶可是好得很,你這話說出來,叫阿耶厭惡倒是沒關係。若是叫人以為是太子哥哥有什麽不滿,可是不好。”


    “季濃,這和太子有什麽關係,你莫要血口噴人!”


    “喲,這就鬧了?話都是你說的,跟我有什麽幹係?”季濃輕笑出聲,隻覺得這個嘴炮打的十分暢快,將這幾日來的鬱結都盡數釋放了出來,“算了,我不與你計較。”


    說完她便一口飲進了杯中之酒,眉目在眾人瞧不見的地方,俱是輕狂之意,隻是笑著看著季芙也一口飲進自己杯中之酒。


    隻是,她這副張揚生動的模樣,卻早已落到那一直在瞧著她的一雙眼裏,這樣的生動,似乎將他的寡淡都刹那泛起漣漪。


    “季濃。”他緩緩一笑,“還真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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