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人的肉味化作白氣飄入鼻中,勾起身體裏最原始的渴望。


    “他是佗,他就是佗!”


    橫大叫起來,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趙佗,盯著雞肉的眼睛都快放出光了。


    “此乃貴國使者所賜。”


    亭父把碗遞給趙佗,並囑咐他吃完雞肉後要將碗拿回庖廚。


    秦法嚴苛細密,哪怕是最底層的亭舍館驛,對於每一樣用具的量都必須有嚴格記錄,無故弄丟,可是要受責的。


    趙佗忙點頭稱謝。


    接過陶碗後,熱氣順著手掌傳遍全身。


    “佗!那個使者竟然這麽賞識你,不僅讓你做他的禦手,還賜肉食給你,你真是太有本事了。你要是跟著他,將來肯定大有出息,說不定以後能在燕國當一個大官。”


    橫滿臉崇拜,不住的吞口水。


    趙佗無奈的笑了笑。


    荊軻這是在施恩吧?


    自從邯鄲一夜後,趙佗隱約間猜到了荊軻的打算。


    但猜到了又能怎樣,趙佗如今隻是一個小小的馬車禦手,在荊軻麵前,沒有反抗的力量。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好好享受吧。


    趙佗從碗裏拿了塊雞肉遞給橫。


    “佗,你……伱真的給我吃?”


    橫大口吞著唾沫。


    趙佗笑了笑,拍著橫的肩膀說道:“你我兄弟。區區一餐肉食,自當共享。快拿著吧,趁熱吃下去,暖暖肚腸。”


    趙佗將雞肉塞到橫手中。


    橫咀嚼著尚有溫度的雞肉,感受著嘴中那絕美的滋味,眼淚不由自主的滾落。


    他父親很多年前就戰死在秦趙戰場上,隻剩孤兒寡母在裏閭間艱難討食。


    雖有宗族親戚偶爾資助,但大家都是平民黔首,平日能夠吃上一口飯食都是奢求,更別說讓他嚐一嚐肉味了。


    一餐之恩,當以性命相報。


    橫下定決心。


    趙佗伸出雙指夾了塊雞肉在麵前晃了晃,對還沒回過神的騎陽笑道:“騎君看我這雞塊怎樣,比你那碗中之肉若何?”


    盯著趙佗手裏那尚冒著熱氣,滴著鮮湯的雞肉塊,騎陽感覺嘴裏的肉都沒了味道。


    肉還是小事。


    更主要是來自荊卿的寵愛。


    “荊卿看走了眼……看走了眼……”


    騎陽嘴裏喃喃著,失魂落魄的離去。


    ……


    “荊卿,那豎子有什麽本事,值得你如此看重?”


    秦舞陽聲音冷冽,目不轉睛的盯著木案對麵的荊軻。


    燈火搖曳的屋舍中,荊軻與秦舞陽相對跪坐。


    兩人身前各有一方木案,上麵有放肉和醬的銅豆,添滿羹的耳杯,裝酒的卮,以及盛飯的盒,進食用的箸和匕。


    以荊軻作為燕國上卿的身份,本是有資格用鼎進食的,但這小小亭驛並沒有預備更高規格的用具,隻能將就使用。


    荊軻並不在意,他雖愛好讀書,想做那遊說君王輔弼國政的良臣,但同時也是個能在鬧市與人放歌飲酒的遊俠兒。


    荊軻自顧進食,取卮酒暢飲,並不理秦舞陽的話。


    秦舞陽眼睛眯起來。


    “那豎子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留著早晚是個禍害。”


    咚。


    銅卮扔在案上,酒水順著木案流落。


    荊軻探頭向秦舞陽看去,似笑非笑。


    “哦?是個禍害,此話何解?”


    秦舞陽愣了下,他反倒被荊軻問住了。


    自從趙佗加入車隊來,一向謹言慎行,就算被自己多次欺辱,也從不還嘴頂撞,姿態十分溫順,讓人根本挑不出毛病。


    這下讓他說出趙佗怎麽禍害,秦舞陽一時間竟然找不到理由。


    不過秦舞陽也有準備,略一停頓後便說道:“那豎子的談吐模樣根本不是黔首庶民該有的。若是我所料沒錯,他定是趙國公族子弟,說不定還被秦人通緝。”


    “你我此次入秦,是要幹大事的。這豎子的身份恐怕會壞事,不如將他交給秦人,吾等便能脫去幹係。”


    荊軻滿臉嘲弄:“就算他真是趙國公族,哪怕是趙王之子,那又如何?”


    “你不說,我不說,莫非他還會自己說出去不成。此子舉止雖不似庶民,但我為燕國上卿,禦手有此般談吐見識,不也應當,何人會對此起疑心?”


    “反倒按你說的行事,定會引來秦人的關注。他身份一般也就罷了,若真是什麽趙國貴戚,你覺得秦人會不會盤問他是如何加入的?若有人多嘴,將韓南之事也交代出來,層層牽扯,事情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荊軻連環發問,口中話語變成利箭,射的秦舞陽難以招架。


    秦舞陽臉色開始變白,但眼中殺意澎湃。


    “既然如此,那不如將他……”


    荊軻伸手拿起匕,舀了一勺醬蓋在粟飯上,低頭以箸進食。


    對秦舞陽的話仿若未聞。


    ……


    趙佗心中有憂慮的事,夜間在帳中輾轉難眠,聽著營帳裏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更是難以入睡。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趙佗起來,正要和橫去取草料喂馬。


    不料被人叫住。


    “佗!”


    趙佗回身,看到叫他的人竟是騎陽。


    趙佗眉頭微挑,騎陽這家夥平日裏對自己總是張嘴“豎子”,閉嘴“豎子”,從來沒給過好臉色,特別是昨晚衝突後,雙方本該勢不兩立才對。


    如今騎陽突然叫自己的名字,怕是有問題。


    見趙佗回身,騎陽一本正經的說道:“舞陽君子讓你去館舍後的竹林見他。”


    秦舞陽!


    趙佗眼睛微眯。


    “諾。”


    看著趙佗的背影沒入館舍的陰影中,騎陽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哼哼,佗你這個狗豎子。荊卿看走了眼,但舞陽君子看人可不會錯。今日定會好好收拾你。”


    他知道秦舞陽素來討厭趙佗,平日裏沒事都會訓斥他。今天特地將趙佗叫入無人的竹林中,恐怕少不了一頓棍棒教訓。


    特別是一想到秦舞陽臉色陰沉的模樣,騎陽越發興奮起來。


    他剛才在秦舞陽麵前,可說了趙佗不少壞話。


    此刻天色將明未明,有晨風在竹林邊遊走,帶來絲絲寒意。


    趙佗踏入林間,腳下滿是腐爛的落葉。


    沒有看到秦舞陽的身影。


    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


    “君子?”


    趙佗出聲詢問。


    回應他的是一道來自身後的勁風。


    說時遲,那時快,趙佗像是早有察覺,一個前撲躲過來自身後的襲擊。同時他順著地上橫滾一圈,繞到幾株竹後,回首打量。


    秦舞陽正站在後方,一臉驚訝的看著趙佗。


    他的手中,還握著一柄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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