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坐在副使的軺車上,看著道路兩旁急速退去的風景,忍不住搖搖頭。


    坐車哪有駕車爽。


    看著前方禦手位上,橫全神貫注,操轡駕馬的模樣,他反倒生出羨慕之情。


    自從那一日林間惡鬥,趙佗在荊軻逼迫下殺死秦舞陽,出了竹林後搖身一變,他反倒成了車隊的副使。


    至於秦舞陽。


    他作為燕國世家子弟,因為家族在督亢之地有大量田地資產,不願燕王以此地向秦人乞和。


    再加上他和秦國降將樊於期交好,胸懷為其報仇之心。


    為此秦舞陽和身負國仇的遊俠韓南勾結,私通代王嘉襲擊車隊,欲破壞燕秦和談。


    此事被樂成探知,就出現了那一夜樂成被殺,韓南欲嫁禍趙佗的事情。但沒想到趙佗機敏,當場將其戳穿。


    韓南死後,秦舞陽按捺住破壞之心,繼續尋找動手的機會。但隨著車隊進入秦國境內,機會越發渺茫。


    秦舞陽終究無法再忍耐下去,就在今早竟欲刺殺正使荊軻,希望讓這次的燕秦和談失敗。


    幸有禦者趙佗察覺,讓秦舞陽陰謀敗落,被荊軻當場斬殺。


    諸國邦交,必有正使副使兩人,荊軻臨時決斷,趙佗年歲雖小,但智勇雙全,可擔負副使重任。


    ……


    以上就是荊軻關於此事的說辭。


    此番燕使入秦,以荊軻為正使,秦舞陽為副使,按理說是不能隨意更換的。


    但實際上是出了燕國後,整個車隊都由荊軻說了算,他才是老大。


    護衛的燕國精銳隻聽正使號令,他們的任務就是守衛樊於期首級和督亢地圖,除此之外,一概不管。


    至於那些招募來的遊俠,荊軻本就是遊俠出身,在燕國得太子丹看中拜為上卿,從此聲名鵲起,遊俠們都會賣他的麵子。


    反倒是秦舞陽,素來高傲,仗著世代貴族從不將遊俠們放在眼中,如今從車隊中消失,倒讓人拍手稱快。


    秦舞陽變成了一具屍體,車隊更是成了荊軻的一言堂,他說誰做副使,誰就是副使。


    哪怕有人在心裏起了懷疑,但至少明麵上無人敢提出異議。


    趙佗開始還挺忐忑,但很快就適應了下來。


    當車隊的副使,和做趕車的禦手,差距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僅可以出行坐車,不用幹活。


    還能頓頓食肉,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對重生以來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的趙佗來說,這福利比什麽都好。至於後續的生死問題,隻能再從長計議。


    趙佗將橫從後方輜車,調到副使軺車上給他做禦手。


    一個原因是富貴了自然不能忘記好兄弟,讓橫跟著自己吃肉喝湯,不用再去嚼那難咽的乾飯。


    二來則是橫和自己一樣都是趙人,關係不錯。橫駕車的技術雖然不太好,但技術不行可以慢慢練,對自己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趙佗很清楚,車隊裏依舊有不少人對他心懷惡意。


    比如騎陽。


    ……


    車隊西進,半日後前方出現了一座宏偉巍峨的關城。


    函穀關!


    “果真是天險之處!”


    趙佗仰頭觀看,見關城夾於兩山之間,地勢險要,真有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這裏是秦國最重要的關卡,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因深險如函,故稱函穀。


    秦國依靠函穀關之險,曾數次大敗關東諸侯。


    所謂六國之士,嚐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


    函穀關以外,是為關東。


    函穀關以內,則稱作關中,也就是後世俗稱“老秦人”之土。


    車隊行至函穀關門,城中已有人外出迎接,與一路護送的秦軍將領交換文書記錄。


    秦法極其細密,身負任務的秦軍每日行動都必須要有嚴格的記錄,一日行多少裏,至於何處,是否有人員損失,全都得書寫在冊,並且要有相關的交接記錄。


    “荊卿,末將使命已成,在此告辭。”


    秦軍將領於關城處交接完畢,駕馬而來,與荊軻告別。


    這支秦軍是由上將軍王翦指派,一路從中山大營護送至此,保證燕國使者車隊的安全。


    到了函穀關,車隊有關中之人接應,他們就會返回中山大營複命。


    沒有鹹陽的詔令,所有秦軍都不能擅自入關。


    秦將與荊軻告辭完,率領手下騎士準備離去,行至副車處,他亦略微拱手,向趙佗行了一禮。


    “見過將軍。”


    趙佗連忙還禮。


    這位秦將大概二十五六的模樣,大眼濃眉,頜下有短須,甲胄下的身軀魁梧壯碩,像是一頭成年壯牛,十分的威武。


    趙佗知道,這支秦軍騎兵是王翦挑選出來的精銳,裝備優良,而且紀律嚴明。


    他們自中山大營將使者車隊護送到函穀關,一路上隻管護送導引之責,從不與燕國車隊的人私自搭話,但趙佗很肯定,他們對於車隊在路上發生的事情很清楚。


    特別是秦舞陽身死,自己頂替擔任副使的大事,這絕對是藏不住的,隻是不知,荊軻的說辭是否能隱瞞過去。


    不過這位秦將並未盤問此事,隻是對趙佗點點頭,便欲帶隊離去。


    趙佗心中一動,他覺得這個秦軍將領行事頗為沉穩,不該問的事情絕不會去過問,將來必有成就。


    他不由問道:“尚不知將軍名號,可否告知。”


    秦將回頭,微笑道:“吾名蘇角。”


    蘇角?


    趙佗看著那支護送的秦軍遠去,若有所思。


    蘇角。


    這名字他前世聽過。


    秦末楚漢之際,巨鹿三秦將。


    王離,涉間,蘇角。


    ……


    負責在函穀關接應燕國使者的,是秦國五大夫蒙裕。


    此人年約四旬,瘦高個,頭戴高冠,身穿玄色深衣。姿態高雅,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個精明人物。


    果然,在和荊軻交接完畢後,蒙裕一邊客氣的請車隊入關,另一邊則開始發難了。


    “聽說貴國副使於路中物故,新任使者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如此年紀,何以擔當副使重任?”蒙裕看了一眼趙佗,麵帶笑容的說道。


    他並未在秦舞陽之死上糾纏,而是以趙佗年齡相擊,似乎是想給燕國使臣一個下馬威。


    聽到這話,荊軻沒有作答,轉頭以眼神示意趙佗。


    趙佗知道荊軻的意思。


    他挺胸抬頭,朗聲道:“蒙大夫此言差矣,佗有一言,還請大夫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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