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秦惠文王令秦軍東出,奪下崤函之地,設置函穀關以來。


    關中之地,一直是秦人之土,是秦國真正的根基所在,遠非從關外奪取的六國故地能夠相比。


    其固塞險,形勢便,山林川穀美,天材之利多。


    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汙,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


    這是幾十年前荀子入秦時,對秦地和秦人的印象。


    如今趙佗進入秦國故土,感受差別不大。


    函穀天險,易守難攻,確實能稱的上“形勢便”。


    至於秦人。


    使者車隊順路西進,趙佗看到路邊田地裏的庶民皆在奮力墾田。


    趙佗對農業不太熟悉,不知道他們是在做什麽,不過這時節,他猜測可能是在種植冬小麥。


    察覺到使者車隊經過,這些人最多就抬頭望了一眼,很快又低下腦袋,繼續幹自己農活,似乎對使團不感興趣,也不好奇路過的是誰。


    他們衣著簡樸,無絲綢豔服之麗,亦無高歌喧嘩之音。


    趙佗知道,這是秦國治民的特色。


    《商君書》有言:聲服無通於百縣,則民行作不顧,休居不聽。休居不聽,則氣不淫;行作不顧,則意必壹。意壹而氣不淫,則草必懇矣。


    簡單來說,就是不允許各種淫聲異服在底層流行。


    沒有靡靡之音,沒有奇裝異服,農民們就不會把精神耗在這些無聊的娛樂上。


    他們的精神不胡亂損耗,就會專心的去耕田,這樣一來,農田就能得到極大的開墾。


    農田開墾了,糧食產量提高了,國力不就增強了嗎?


    對於秦國的黔首庶民來說,他們不需要娛樂生活,他們的一生隻有兩件事最重要。


    在國內,不準打架鬥毆,不準到處遊蕩,隻需乖乖種田繳納稅賦,承擔徭役就夠了。


    上了戰場,就奮力殺敵,砍人頭立軍功,為了家人拚搏出一個美好的未來。


    耕和戰。


    這便是秦國之所以能鯨吞天下,成為虎狼之國的根本原因。


    使團入關之後,不用著急趕路,速度減緩,一直到第三日才抵達鹹陽郊外。


    “這就是鹹陽啊!”


    趙佗立在軺車上,遠遠眺望遠處宏偉的城市,不由發出感歎。


    自秦孝公遷都鹹陽以來,經過上百年的發展,鹹陽已成了當今天下最宏偉的城市之一。


    鹹陽城沒有城牆!


    並不是一直都沒有城牆,而是曾經的城牆早已被囊括在城市中,拆毀廢棄,沒了用處。


    至於新的城牆,因為秦國版圖的不停增長,鹹陽城的規模也越來越大,橫跨渭河南北,並且還在不斷的向外擴張,在這種情況下,新的城牆一直無法定下,自然就沒了城牆。


    而且,鹹陽也沒有修建城牆的必要。


    整個天下,都將成為秦王的疆土。


    鹹陽,需要城牆做什麽?


    行至秦都郊外,車隊速度減緩,坐在禦者位上的橫也放鬆下來。


    “佗,你看那些人。”


    趙佗舉目望去,見不遠處的一條大道上,正有上百人在幾名秦吏的導引下,向著鹹陽北部行去。


    如今快要入冬,天氣非常冷了,那些人卻衣衫襤褸,手腳凍得發紅,走路蹣跚,看上去隨時都會摔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穿的衣服都是一個顏色。


    赭褐色。


    赭衣塞路!


    他們是刑徒,因觸犯秦律而被罰作勞役的囚犯。


    趙佗看到,刑徒隊伍中,一個瘦弱青年因腿腳僵硬沒有走穩,摔在地上。


    他後麵的刑徒見到這幕全都往兩邊躲開。


    很快,一個秦吏走過來,不由分說,揮舞著鞭條猛打下去,嘴巴裏還不停發出嗬斥聲。


    青年像是變成了一具僵屍,感覺不到疼痛,挨了好幾鞭後才反應過來,哆哆嗦嗦的從地上爬起來。


    他似乎有些茫然,轉頭四顧。


    趙佗清楚的看到,這青年的臉上刺著黝黑的黥字,且沒有鼻子。


    又挨了好幾鞭,他才反應過來,邁著踉蹌的步伐,跟在刑徒隊伍的最後方,蹣跚前進。


    刑徒們在秦吏的驅趕下,像是一群被放牧的牲畜,向著鹹陽北阪行去。


    到了那裏,他們還將體驗更加殘酷的生活。


    “是去修宮殿的吧。”


    趙佗搖頭輕歎,他聽說秦王政每滅掉一個諸侯國,就會在鹹陽北阪上,仿造修建具有該國特色的宮殿。


    這就是所謂的“秦並天下,多自驕大,宮備七國”。


    如今秦已滅韓、趙。


    不出意外的話,渭河北岸的工地上,仿造韓、趙兩國形製的宮殿正在拔地而起,以刑徒們的血與肉去修築。


    “太殘暴了,這秦國真的太殘暴了。”


    “怪不得被稱作暴秦!”


    耳邊傳來橫憤憤的聲音,趙佗無奈的笑了笑。


    這就叫殘暴了?


    趙佗知道,十多年後,將會有七十萬這樣的刑徒被趕來修建巍峨的驪山陵墓。


    亦有數十萬役卒和徒隸們,在北方修築綿延數千裏的秦長城。


    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


    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想到這裏,趙佗又無奈的搖了搖頭。


    再殘暴,再嚴酷,總比亂世好吧。


    後世亦有言“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想想那些亂世中的屠城、殺俘,動輒幾十萬人口的被屠滅。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想想那一場場戰爭,頭顱滿地,白骨遍野。


    如果秦不能統一,戰亂中死掉的人,隻會更多。


    就在趙佗心中感慨的時候,車隊已經越過那支刑徒隊伍,抵達了鹹陽城。


    這時,恰好有一支車隊從城中出來。


    騎兵開路,儀仗相隨,護衛著其中一輛輂(ju)車出行。


    那馬車裝飾華麗,有金銀點綴,珠玉裝扮,四周的車沿上還係著漂亮的小鈴鐺,隨著風兒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場麵,一看就知道坐在車中的人身份不簡單。


    不是高爵之人,就是王族貴戚。


    “是個女的吧?”


    趙佗若有所思,輂車一般是女子乘坐,再加上那華麗的偏向女性的飾品,車中主人的性別不言而喻。


    前世電視劇裏的那些狗血場景沒有出現,護衛輂車的騎兵並未跋扈的嗬斥使團停步,讓他們先行。


    而是默默的停在路旁,等待使團車輛先過。


    五大夫蒙裕對著輂車處行了禮,接著便引導使團車輛進城。


    就在趙佗所乘坐的使者副車與那輂車交錯而過時,那車中的人兒似乎按捺不住好奇。


    一隻纖細白嫩的手,掀開了車旁的小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起飛的東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起飛的東君並收藏秦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