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以爵贖罪?”


    秦王看向侍立一旁的李斯。


    “唯。《軍爵律》有言,欲歸爵二級以免親父母為隸臣妾者一人,及隸臣斬首為公士,謁歸公士而免故妻隸妾一人者,許之,免以為庶人。”


    “隻是那個橫不屬於趙佗親眷,與律不合。是否允諾,還需大王決斷。”李斯應道。


    秦國雖然是以法治國,但這個法管的隻是庶民百官,而王者卻不受約束,這就是常說的“王在法上”。


    別看秦律怎麽說,別看秦法怎麽寫,隻要秦王一句話,就比所有的律法都管用。


    但王者雖有這個特權,卻不能胡亂使用,特別是在一些大事上,隨意破壞律法帶來的後果是十分嚴重的。


    不過趙佗請求的以爵為橫贖罪的事情,明顯不在此列。


    秦王略微思索,“可。”


    李斯應了一聲,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大王,他還欲從軍伐燕之事?”


    秦王皺了皺眉,低語道:“他就這麽想去戰場?”


    李斯苦笑道:“我知大王有惜才之心,想要留他在鹹陽栽培一二。但我觀此子心意已決,他還言道‘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他想去沙場立功,為大王一統之業獻力。”


    秦王突然問道:“他今年十五吧?”


    李斯點頭道:“唯。大王五年前令男子書年,命國中男子十七歲開始服役,嚴格來說趙佗年歲不足。但他身高已達七尺,符合之前的征兵標準,若是大王許可,他亦能征召。”


    秦王冷笑一聲:“他既然想去,那就讓他去吧。”


    “唯。”


    李斯領命退下,離開前,他看到秦王冰冷的麵容,心知這位王者已有不悅。


    他無奈的搖搖頭,真不知道那個趙佗腦子裏是怎麽想的,好好地鹹陽不待,非要跑去戰場搏命。


    就在李斯退下後不久,一個活潑的少女奔進殿中。


    “父王!”


    還未靠近,她就歡快的叫了起來。


    小小的身子撲上來,像是歸巢的燕子,開心的摟住秦王脖頸,少女撒嬌道:“父王,我回來了!”


    秦王一直緊繃的臉,難得露出一抹笑容。


    他慈愛的看著少女:“回來就好,去上林玩的怎樣?”


    少女撅著嘴道:“沒什麽好玩的,寒冬臘月,連雀鳥都看不到多少。而且我剛到不久,就聽到燕使行刺的事情,連忙趕回來了,父王你沒事吧?”


    秦王笑道:“事態都在寡人掌控中,又能出何事。”


    “父王沒事就好。我聽兄長說了那個燕國副使的事情。聽說父王很賞識此人呢,是不是呀?”少女瞪著大大的眼睛,裏麵滿是好奇。


    ……


    趙佗和橫走在鄉間道路上。


    “佗,你真要去從軍,幫秦人攻打燕國嗎?”橫還是不敢相信的問道。


    趙佗隨口道:“秦國此戰必定滅燕,我亦是為了混點戰功。”


    聽到此話,橫一下淚流滿目,他跪在地上,向趙佗稽首。


    “我雖然不是秦人,但也知道爵位貴重。戰場廝殺,需要斬殺一個披甲之士,拿著他們的人頭才能換取一級爵位。如今你卻為我這個小人贖罪,甘願舍棄兩級爵位。此等恩情,我無以為報。”


    趙佗笑了笑,忙伸手去拉橫,嘴裏說道:“爵位雖好,卻沒有人重要。此番若不是有你幫助,在夜間縱火給我換來告奸的機會,我哪還能看到今天的太陽。我的爵位,本就有你的一半,為你贖罪有何不妥。”


    這是趙佗的真心話,他這一次能從荊軻刺秦的旋渦中脫身,離不開橫的幫助。


    刺殺之前,荊軻將趙佗看的死死的,哪怕離去,也讓遊俠守衛著門戶,不給趙佗任何逃跑的機會。


    所以趙佗才會去尋求橫的幫助,請求橫在趙佗與荊軻呆在屋中演練時縱火,在混亂中為趙佗創造機會。


    為此,橫還幫助趙佗殺了騎陽,雙手沾染了鮮血。


    而橫當時幫趙佗做這一切,並沒有問為什麽。


    隻是因為趙佗開口,讓橫縱火,他就縱火,讓橫幫忙殺人,他就幫助動手殺了騎陽。


    這種信任,讓趙佗很感動。


    可以說,如果沒有橫在裏麵幫忙,趙佗的謀劃絕對不可能成功。


    所以那一夜告奸時,趙佗特意提了橫的名字,就是希望能幫助他免去連坐之責。


    想到這裏,趙佗就恨得牙癢癢。


    秦法太過嚴酷,商君之術十分變態。


    “禁奸止過,莫若重刑。”


    “所謂善治者,刑不善,而不賞善,故不刑而民善。不刑而民善,刑重也。刑重者,民不敢犯,故無刑也。而民莫敢為非,是一國皆善也。”


    什麽意思?


    就是法家認為,想要禁止奸邪阻止犯罪,沒有什麽辦法比得上使用重刑。


    守法者不需要褒獎,而隻要犯罪就狠狠重罰,罰到死的那種。


    秦律。


    偷盜別人桑葉,價值不到一錢,罰勞役三十天。


    偷盜一錢以上,不到二百二十錢,流放。


    偷盜二百二十錢到六百六十錢之間,黥麵罰為城旦。


    偷盜超過六百六十錢,黥麵後還得割鼻子,最後再去做城旦。


    而如果團夥作案超過五人以上,那就更慘了,哪怕隻偷了一錢,那也要砍掉左腳,再黥麵罰作城旦。


    這還隻是盜竊,其他刑罰隻會更嚴,而且動輒株連,一人犯罪,什伍連坐。


    什麽腰斬、棄市、車裂、夷族……


    總之,隻要伱犯罪就是重罰,讓你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種。


    其核心目的就是為了以刑止刑。


    所以橫隻要和荊軻一個車隊,那他就是有罪。隻要當初沒有跟趙佗一起告奸,就屬無功,就要罰。


    念在他縱火幫助趙佗告奸的份上,秦廷免了他的死罪,但依舊罰作隸臣。


    所謂隸臣,就是這時代的奴隸。


    男為臣,女為妾,隸臣常和隸妾連稱為隸臣妾。


    他們的工作很多,包括並不限於:耕地、墾荒、放牧、築城、修路、守田、運輸等等。


    而且一旦淪為隸臣,那就是終生為隸臣,並且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是這個身份,除非能夠立功或是有人願意用爵位贖買。


    趙佗知道,秦王統一之後,就會開始搞大量工程。


    六國宮殿、驪山陵墓、築長城、修馳道……


    這裏麵,不知道有多少隸臣埋骨其中。


    如果趙佗不為橫贖罪,以他的身子骨,怕是幹不了兩年就會一命嗚呼。


    爵位沒了,還可再掙,但人沒了,那可就真的沒了。


    所以趙佗寧願以兩級爵位幫橫贖身。


    橫趴在地上,淚眼朦朧,他意誌堅定的說道:


    “橫,願為趙君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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