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薊城。


    宏偉壯闊的宮殿中。


    燕王喜高坐王榻,拿著國書的手尚在微微顫抖。


    之前太子燕丹針對如今形勢,重新搬出了當年太傅麴武內聯三晉齊楚,外引匈奴共抗秦國的計策。


    雖然燕王喜不報希望,但那時燕軍剛剛在易水之西戰敗,他亦無計可施,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按計實行。


    如今,時隔一月,他終於收到了諸國的回信。


    齊國回信最快,意思也很簡單。


    我齊國不參與你們之間的戰爭,隻想保境安民,你們打成什麽樣子都不關我的事情。更何況當年五國伐齊,就屬你燕國對我齊國造成的傷害最大……


    信的末尾,齊國又細數了一遍當年燕國破齊七十餘城,掘人祖墳搶人財物的罪行,一副被燕國傷透了心的模樣。


    楚國的回信則要無奈的多。


    我對你燕國如今的處境深表同情,我們也對暴秦恨之入骨。但我們剛剛也被王賁打了,還搶了我十多座城池,我楚國如今自顧不暇,更別說是跨越數千裏,救援你燕國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最幹脆的則是魏國回信。


    是你們燕國先派刺客刺殺秦王的,是伱們不講道義在先,秦國打你燕國,那是應該的,打得好!


    信的末尾,新繼位不久的魏王假還順勢吹捧了一番秦王,以表忠心。


    看著這三封國書,燕王喜氣的臉都青了。


    他將絹帛狠狠扔在案上,對殿中諸臣問道:“三國皆已拒絕,形勢如此,如之奈何?”


    寬闊的大殿上,坐滿了高冠博帶的燕國大臣。


    麵對燕王的問話,殿中一片死寂,諸臣皆是低著腦袋,默然無語。


    眼見諸臣緘口不言,燕王喜更是氣急敗壞,他陡然一下從王榻上站起來,怒斥道:“你們皆是我燕國社稷之臣,如今燕國危亡在即,你們就真的拿不出一點主意嗎?”


    依舊無人開口。


    易水戰敗,精銳盡失。


    下都淪陷,地利皆亡。


    如今王翦大軍已經開到了百餘裏外的涿邑,最多兩日,便能直抵薊城。


    這種形勢,哪怕是樂毅複活了都沒用。


    燕王喜咬牙,看向坐在前列的太子燕丹,那股怒氣直衝腦袋。


    他低吼道:“燕丹!就是因為你要派遣刺客刺殺秦王,才招來王翦大軍討伐,否則我堂堂燕國怎麽會落到如此下場,都是你,是你害了燕國!”


    聽到燕王如此說話,有大臣立馬接口道:“大王說的是,皆是太子為報一己之仇,才惹出這般大禍。還請大王將太子送往秦國,或許能求得秦王諒解,免除我燕國滅亡之禍。”


    一人開口,眾臣皆附和道:“還請大王將太子遣送秦國,平息秦王之怒。”


    聽到殿中諸臣話語,燕丹嚇得冷汗直冒。


    把他送到秦國去,不是車裂就是腰斬。


    燕丹站起身,大叫道:“謬哉!”


    “諸公莫非以為用燕丹的首級就能換得秦人退兵嗎?時至今日,你們可曾看到韓、趙兩國的下場。秦王殘暴,有吞並四海,絕滅六國之心,豈是我燕丹的項上人頭就能解決。若能讓秦退兵罷戰,還我涿邑、下都,那我燕丹立馬自刎於此,絕無二話,諸公以為可行否?”


    燕丹深吸口氣,繼續道:“想必諸公也清楚,秦國大軍如今已經到了涿邑,離薊城咫尺之遙,已經是必滅我燕國之勢。現在哪怕殺了我,也沒有任何用處,反倒會讓這薊城中百姓軍民離心,敵人未至,先殺太子,我燕國上下可還能一心抗秦?”


    聽到燕丹的話,諸臣皆是住了嘴。


    燕王喜搖了搖頭,他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剛才不過是發泄下怒氣罷了,真要讓他殺死自己喜愛的兒子,他還是舍不得的。


    更別說當今燕國,自秦無忌死後,朝堂上剩下的都是些酒囊飯袋,能真正靠的上的也隻有太子丹一人。


    燕王喜坐回榻上,問道:“那你說說,現在該如何做。”


    燕丹咬牙道:“齊人一向短視,楚魏如今被王賁脅迫,亦不敢和秦人作對。但至少匈奴答應出兵了,我燕國並非孤立無援。那匈奴有控弦之士數十萬,並非弱者。我們隻要死守薊城,將秦軍拖在這裏,等到匈奴出兵,侵擾關中,那秦王必定驚恐,撤軍回援,彼時就是我燕國的生路。”


    “匈奴?”


    燕王喜笑了出來,匈奴那邊確實有回信說會出兵。


    但那些草原蠻夷是個什麽德行,燕王喜還是很清楚的。


    趁著秦軍在外,匈奴順勢搶掠一波秦國邊境是可能的,誠心救援燕國?


    那還不如指望齊國回心轉意。


    更甚者,那些匈奴人嘴上說著幫助出兵秦國,說不定轉身就來洗劫燕國的北方邊境。


    燕王喜搖頭道:“若是如此,不啻於坐以待斃。你之前曾說聯絡秦相昌平君,可有回信?”


    燕丹訕訕道:“未有。”


    燕王喜徹底失望了,他抬起頭,目光略過朝中諸臣,望向東方。


    遼西、遼東。


    尚有千裏土地。


    ……


    秦宮。


    昌平君在殿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秦王政依舊坐在榻上,手捧竹簡,認真看著上麵的文字。


    昌平君心中感歎,每次見到大王,不是捧著簡牘閱讀,就是在簡牘上批注。


    大王永遠都處於工作狀態,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簡牘批閱不完。


    如此勤奮,六國君主如何能比。


    “昌平君來了,坐。”


    秦王政依舊盯著手上的竹簡,頭也沒抬的說道。


    昌平君拱手道:“大王,如今上將軍伐燕已有數月之久,關中糧草輸運跨千裏之遙,路途多耗。且小王將軍擊荊脅魏,屯兵數萬,亦耗損糧草頗多。再加之數十萬士卒民夫奔於路途,荒廢耕田無數,若如此下去,我秦國恐有錢糧空虛之險。”


    秦王政抬起頭,盯著他的丞相。


    “所以,昌平君何意?”


    昌平君深吸口氣,他怕自己再猶豫一下,就沒有勇氣說出來了。


    “大王,臣認為燕國謀刺,其罪當誅。如今上將軍已經奪取了下都、涿邑,全據督亢之野,兵臨薊城,對燕國的懲罰已經夠了。”


    “薊城堅固,燕王若是死守,燕人上下一心,我大軍不知何月才能拿下,時間一長,恐怕會引起齊、荊、魏三國異動。如此一來不如讓燕國交出主謀燕丹,送到鹹陽車裂,以示天下我秦國此番出兵,隻為複仇刺客,並非欲滅燕國社稷。如此,可保全國力,齊魏等國亦不會有怨言。”


    “我秦國大軍也可撤回,一來續耕農田,以補倉用。二來安撫趙、韓故地,穩定根基,日後待倉廩充實,再圖東進。”


    昌平君深吸口氣,一口氣說完。他怕自己再猶豫一下,就沒有勇氣說出來了。


    秦王政冷著臉,殿中充斥著一種壓抑的氛圍。


    他突然笑了。


    “昌平君所言有理。”


    “但,寡人喜歡那少年說過的一句話。”


    “寡人,不僅要做秦國的王,亦要做天下的王!”


    “六國算什麽?”


    “韓、趙都亡了,那齊荊魏三國敢有異動,寡人亦翻手滅了他。”


    “傳令王翦,此戰必破薊城,不破不返。”


    “大王,那糧草……”


    “秦國的府庫,我亦心知,足以再供數年征戰,昌平君,你就不用擔心了,下去吧。”


    昌平君臉色複雜的看著麵前的君王。


    良久,他才拱手道:“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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