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吳之墟,姑蘇之城。”


    “這地方,大概就是後世的蘇州吧。”


    趙佗在甲士的護衛下,走入一片華麗的殿宇中。


    這是當年春申君黃歇,封在吳地時所修築的宮殿。


    熊啟剛回到楚國時,被楚王負芻打發來江東,就是住在這裏。


    等到他成為偽王,敗退回江東後,又以此處為他的王宮。


    趙佗邁步走過,隻見滿目雕欄畫棟,飛簷翹角,屋宇壯麗,頗為奢華。


    但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些屋宇中沒有絲毫的珠寶裝飾,空蕩蕩一片,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全被人搬空了。


    “奸賊熊啟殘暴嗜殺,不僅濫殺無辜,還搶掠各族財物,又將這宮殿中的珍寶財貨盡數搜刮,此等行為可稱荼毒江東。還請將軍率大軍征伐,將這奸賊擒殺,為我江東之民報仇啊!”


    南武君庶子吳平泣不成聲,向著眼前的秦將下跪叩首。


    周圍的江東貴族也都一起哀聲道:“還請將軍為吾等父老複仇,擒殺奸賊熊啟!”


    趙佗回頭,眼中閃過一抹不屑。


    跪在他眼前的這些人,別看表麵上哭的有多傷心,實則有不少人都在心中感激著熊啟這種“殘暴”的行為。


    熊啟一口氣將南武君吳雍在內的十幾個貴族盡數殺了,搶掠府邸財物,揚長而去。


    這樣一來,那十幾個貴族歸西,其繼承人便可以提前上位掌權。


    甚至在某些情況下,會出現像吳平一樣,作為本來沒有繼承權的庶子,在家主和嫡子皆死之後,趁機上位,繼承了偌大一份家業。


    一些沒有被卷入其中的貴族,也借著這個機會對一些出現危機的家族下手,進行搶掠奪取之事。


    這也是熊啟進行屠殺後,可以安心搜掠財物再南下的原因。


    當時這些貴族世家全都亂成了一片,家族裏盡想著爭奪權位,根本沒人有報仇的心思。當然,麵對熊啟手下的三千兵卒,他們其實也沒有報仇的能力。


    直到熊啟南下,各家族權位之爭落下帷幕,他們才商議妥當,派人向秦軍納上降表,請趙佗過江。


    隻是到了這時候,黃花菜早就涼了。


    待到趙佗抵達吳城時,熊啟已是跑的沒了影,應該是遁入了南方越人的地盤,讓趙佗十分的頭疼。


    趙佗心裏對這些吳人其實是很不爽的,但麵上還是露出寬慰之色,安撫道:“爾等放心。熊啟施虐於江東,讓人憤慨。我趙佗此番南下,正是要將此賊擒殺,為爾等報仇雪恨。不過嘛……”


    趙佗冷笑一聲:“江東遼遠,有大江阻隔,我數萬大軍南下,後勤十分艱難。此番出兵為爾等複仇,這糧秣之事,恐怕就需要各位支持了。”


    “啊?”


    諸貴族麵色大變。


    五萬秦軍啊,這一天得吃多少糧食?


    如果秦軍南入越地,那他們還得負責沿途運輸的民夫糧食,那又得吃多少?


    而且你秦軍打熊啟不是因為他背叛了你們秦國,還僭越稱王嗎?


    怎麽現在口口聲聲都說是為我們複仇了。


    不少江東貴族麵露苦相,想到他們剛才請求趙佗擒殺熊啟的事情,這反倒將自己套了進去。


    這時,扮演惡人的黑臀凶相畢露。


    “你們這些人,吾等勞心勞力,隔了大老遠來為爾等複仇,吃你們一些糧食怎麽了。若是不願意,大可說出來,我看看到底有哪些人?”


    後方的秦軍士卒也都一個個伸手按在劍柄上。


    眾貴族嚇得臉色煞白,一個個低頭道:“將軍為吾等先君報仇,吾等提供糧秣自是應當,應當。”


    見到糧秣之事成功解決,趙佗微微一笑。


    雖然熊啟跑了,但他也給後來的趙佗留了不少好處。


    因為熊啟的緣故,江東不戰而降,歸順秦國,不再需要趙佗一個城一個城的打下來了,省力又省時,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則是熊啟幫助秦軍幹掉了南武君這種老奸巨猾的地頭蛇。


    等到秦軍渡江後,趙佗麵對都是些剛剛上位的“新人”。


    這些新一代的江東貴族缺乏政治經驗,麵對秦軍大兵壓境,一個個心驚膽顫,自然順服無比。


    要錢給錢,要糧給糧,趙佗開口,他們都不敢張嘴說個不字出來。


    若是南武君吳雍那種人,麵對秦軍要糧,恐怕會趁機提出利益交換的條件。


    所以熊啟的大屠殺之舉,實則是為趙佗進軍江東掃清了障礙,十分的舒心。


    “後勤問題解決,接下來就是南下追逐之事了。”


    趙佗心中低語。


    他轉頭對那些貴族道:“給爾等三日時間,三日內為我軍湊夠南下的糧秣。另外,給我找一些熟悉越地的向導來。一切準備妥當,我當在三日後啟程南下。”


    麵對趙佗不允許質疑的語氣,這些江東貴族雖然感覺三日時間太緊,但在秦卒環伺和趙將軍的氣場壓製下,他們也不敢拒絕,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趙佗並沒有虛過,而是與此番跟隨他南下的裨將軍白孟,商量屯駐各處城邑的事情。


    江東既然納降,秦軍自然需要在各個重要城邑進行駐兵,防止有楚國死忠煽動吳人反秦,同時保障道路的通暢,和趙佗南下的安全。


    三天後,白孟率領麾下眾將在吳城外為趙佗送行。


    “趙將軍盡管安心南下擒拿叛賊熊啟便是,這江東後方,我自會好好鎮守,不會讓將軍費心。”


    趙佗拱手,道:“有勞白將軍了。”


    “什麽勞不勞的,此番跟著你趙將軍南下,一仗沒打,就得了個砥定江東的功勳,我高興都還來不及。趙將軍此番南下,定要小心才是。我聽說那些越人自從在百年前被楚國擊破後,四散奔逃,許多越人又重新變回了南方蠻夷,十分難纏。”


    白孟說到最後,神色凝重起來。


    趙佗點頭道:“多謝白將軍提醒,此番南下越地,我自當謹慎小心。”


    “如此甚好,此酒為趙將軍賀,祝君得勝而歸。”


    白孟端酒相贈。


    趙佗舉杯而飲,拱手告辭。


    他走到已經列好軍陣的秦軍前,登上戰車。


    趙佗看了眼跟著他此番出征的兩萬秦卒,不由心潮澎湃,拔劍高呼:“出征!”


    “出征!”


    秦軍戰旗飛舞,士卒在軍吏的引導下邁出整齊的步伐,遠遠望去,如同一條黑色長龍,向著南方的越地行去。


    趙佗,將要進入越地。


    ……


    淮陽。


    數不盡的黑色旗幟在城內城外飄揚。


    淮陽城外的道路早已經過整修,平整通暢,路上看不到任何擋道的石塊和雜物。


    數萬秦軍沿著城門夾道排列,站的筆直端正,一個個昂首挺胸,神色興奮。


    他們的王,要來了。


    不一會兒,浩大的秦王車駕便從遠方抵達。


    數千精銳的郎中部隊隨行護衛,一個個身材高大,全副武裝,十分的威武雄壯。


    “王!”


    “吾王!”


    有讚頌聲響起。


    眾秦卒一起叫起來。


    “王!”


    “大王!”


    隨著黃屋左纛的秦王車駕緩緩駛過,一個個士卒跪在道旁俯首相拜。


    秦王政正襟危坐於車中,時而微微頷首,似在表達他的認可。


    終於,秦王車駕抵達淮陽城外。


    城門前的空地上,已經從淮南回來的王翦,帶著一眾軍吏迎接參拜。


    “臣王翦,參見大王。”


    “上將軍此行辛苦了。”


    秦王政微微笑著,緩緩走下車輿,將王翦從地上扶起。


    簡短交談後,秦王政的目光望向王翦後方。


    城門前,正有數十個肉袒麵縛的楚國貴族。


    “罪臣負芻,不知天命,負德忘義,還請大王恕罪。”


    負芻發出哀苦的叫聲,顫抖著叩首乞饒。


    “還請大王恕罪。”


    眾楚國貴族皆跟著叩首哀求。


    見到這一幕,秦王政臉露冷酷又自得的笑容。


    萬乘楚國的君主,正跪在自己麵前,稽首告饒。


    此等快意之事,世間還有能與之相比者乎?


    秦王政心中一動,微微側首,目光瞥向跟在自己身後的華服少年。


    扶蘇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那些赤裸著身體,跪在地上不停求饒告罪的楚國君王與臣子,身體不由微顫,麵色蒼白到了極點。


    ……


    半個時辰後。


    秦王政走上淮陽城牆,眺望遠方的廣袤楚地。


    從今以後,這淮陽以南的萬裏疆土,都將插滿黑色的秦旗,成為他秦王政的土地。


    隻是,相比於這新得到的廣大疆土,此刻的秦王政更關心於他身後的少年人。


    “扶蘇,你覺得寡人該如何處置負芻和他那些楚臣。”


    秦王政目光眺望遠方,沒有回頭去看扶蘇的表情。


    扶蘇低聲道:“父王乃是秦國之王,也是現在統治楚地的王。負芻等人皆為王之罪臣,一切處置當由父王決定,兒臣不敢多言。”


    秦王政回頭,見扶蘇咬著唇,微微低著腦袋。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很多年了,他的這個兒子第一次說出了讓他感到舒服的話。


    不再是像以前一樣頂撞,或是說出讓他感到煩躁和惱怒的諫言。


    能順從寡人的兒子,才是好兒子。


    秦王政乘勝追擊,淡淡問道:“熊啟背叛寡人,今日更敢僭稱偽王,以你之見,待寡人捉住他後,又該如何處置。”


    扶蘇身子顫抖起來,沉默無言。


    秦王政也不催他,隻是用威嚴的眸子,盯著自己的長子。


    良久,扶蘇顫聲道:“叛賊當死,請以刑誅之。”


    “善。”


    秦王政頷首,心情非常愉悅。


    他想到這一次帶扶蘇來楚地的事情。


    他為什麽會如此決定,乃是因為趙佗在鹹陽時所說扶蘇被楚人影響極深。


    秦皮楚骨,子不類父。


    如今,他秦王政就是要將這個被楚人影響極深的秦國公子帶到楚地。


    讓扶蘇親眼看著偌大的楚國在秦軍的進攻下轟然崩塌。


    讓扶蘇親眼目睹那曾經高高在上的楚王負芻和他的臣子們,像是奴隸一般,跪伏在自己的腳下,叩首求饒。


    楚國算什麽?


    寡人揮手間便可滅掉。


    秦王政就是要讓扶蘇親眼看著這一切,將他心中對於楚國和楚文化的所有好感全部擊碎。


    楚於秦,不過奴仆臣妾。


    至於那引導他扶蘇的熊啟,更隻是一個背叛秦國,貪權奪利,想要當楚王的奸人。


    秦王政要抽去那根嵌在扶蘇身體裏的那根“楚骨”,讓他變成真正的秦人,為秦國和他們秦人的文化而感到自豪。


    如今,已經有了一些成效。


    隻待捉住熊啟,了結與他的恩怨,便可真正的讓扶蘇重新走上他秦王政所期望的道路。


    這時,身材高大的中車府令趙高,走上城牆。


    “大王,有前線軍情,是趙佗將軍所書。”


    趙高躬身,雙手呈上一封帛書。


    “趙佗?”


    秦王政眼中閃過一抹興奮,想到王翦所說,趙佗率兵南下追殺熊啟的事情。


    他伸手接過帛書,展開閱覽。


    片刻後,秦王政滿臉愕然。


    “寡人讓他趙佗去追熊啟,他怎麽把江東拿下了?”


    晚上還有第三更,稍晚


    《史記·秦始皇本紀》:秦王遊至郢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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