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上。


    絲竹管弦,曲樂悠然。


    佳人翩翩,歌舞繽紛。


    在殿中參與此宴的將領們,上到裨將軍羌瘣,下到最普通的校尉、軍候,皆是看的如癡如醉,再加上木案上擺放的佳肴美酒隨意享用,一個個都樂的找不著北了。


    二三子打了兩年的仗,也該享受享受了。


    相比戰場上的廝殺血戰,長途跋涉的千裏追襲,秦宮殿中歌舞升平,真如夢中幻境,讓人難以自拔。


    秦王政更是高興之餘,在這場宴飲上,宣布天下大酺三日,以慶賀此番秦國滅楚之功。


    所謂天下大酺,即是普天同慶,天下歡樂大飲酒也。


    秦律有規定,禁止庶民無故群飲,三人以上聚集在一起飲酒,要處以罰金。


    唯有在秦王頒發大酺之令時,秦國底層的黔首庶民方能合法合規的親朋相聚,一起飲酒談心。


    “大王仁德,恩澤萬民!”


    眾將一起拜謝,當場稱頌秦王政的恩德。


    如此之後,飲宴完畢,下首的校尉、軍候等人接連退下,各回各家,安享戰爭之後的歡樂時光。


    但趙佗、王賁、蒙武,甚至是李信等高級別的秦將,以及尉繚、姚賈、李斯等軍國重臣並未離去。


    因為他們接到了秦王政的命令,宴飲之後,另有軍國之事商議。


    “大王做事,果真是雷厲風行。慶功宴後便是國事商議,絲毫不得拖遝,看樣子,是要決定接下來的用兵計劃了。”


    趙佗心中暗語。


    眼前的場景讓他想起了伐燕歸來的那一次,同樣是慶功宴後召開軍事會議,那一次決定接下來的秦國伐楚計劃。


    就是在那個時候,昌平君辭相東去,李信則拍著胸脯,說出了“信若伐楚,不過用二十萬人”的豪言壯語。


    在會議上決策出接下來大體方針,日後就根據此方針進行詳細的計劃和準備,這是一國戰爭的慣例。畢竟糧草兵器的轉運調撥,兵員的統計征召,都需要時間準備。


    按趙佗的猜想,這一次秦國滅楚之後,再次發動滅國戰爭,最快也得春耕之後,他們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


    按理說秦已滅五國,隻剩齊國和代國未平,並不需要這般急促的商議軍事,遲上幾日也無妨。


    “應該是想在王翦和尉繚走之前,征求他們的意見。”


    趙佗的目光落到對麵的武城侯王翦和邦尉尉繚兩人的身上。


    不出意外,王翦此番飲宴後,就會回鄉告老,不再參與軍國之事。


    而邦尉尉繚,則是早有風聲傳出,大王已經準許他在秦國滅楚之後,辭官歸隱。


    故而秦王政應該是想趁著這兩位老臣還沒有離去的時候,征求他們對於接下來的戰爭的建議,以免重蹈李信的覆轍。


    果不其然。


    那些校尉、軍候離去後,秦王政立刻正襟危坐,笑容收斂,麵色肅然起來。


    他坐在主位上,威嚴的目光掃視殿中眾人。


    “武城侯與諸位將軍為寡人敉平荊楚,寡人心中甚喜。”


    “然天下尚未定於一,除我秦國之外,四海之間有齊代尚存,寡人統一天下的大願並未實現,故而秦國的征伐大業一刻也不能止!”


    “如今諸位將軍和眾卿在此,當可為寡人籌劃,在滅楚之後。寡人之劍,又將指向何方。”


    “齊代何先?”


    此言一出,諸將相視一眼。


    雖然大家心中都有猜測,但真的聽到大王說還要再打仗時,眾將心中不由激動起來。


    戰爭,就代表著軍功。


    有了軍功,就能得到爵位,土地,財富。


    如今秦國兼並天下的大勢已不可逆轉,若是再不抓著最後的時間去狠狠撈一把軍功,日後恐怕再沒有機會了。


    秦王政的目光掃過諸將激動的臉,從喝酒的王翦,沉默的尉繚臉上掃過,最終,落到了殿中一張格外年輕的臉龐上。


    秦王政嘴角微微上翹,開口道:“趙佗,你乃我秦之良將,對此有何看法?”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因為大家都猜測秦王政此番緊接著慶功宴後,召開軍議,定然是想趁著王翦和尉繚尚在時詢問這兩位老臣的意見。


    怎麽這一開場,不問老臣,反而先問趙佗了。


    就不怕重蹈李信之事嗎?


    尉繚撫著胡須,若有所思。


    王翦默默的舉著酒卮喝酒,白須被酒水浸潤,他的嘴角有笑意浮現。


    至於其他將領,更是一臉的驚訝。


    羌瘣等人望過來。


    大王竟然稱趙佗是“秦之良將”,而且還略過老臣,第一個問他,這般待遇,讓人好嫉妒啊。


    李信眼中充滿複雜。


    兩年前,大王可是問完王翦等重臣後,直接詢問他李信意見。


    如今他李信卻淪落到殿尾旁聽,無人問津。


    昔日隨著他李信身側的趙佗,則取代了他,甚至超過了他。


    大王詢問,竟然先問趙佗,此等寵愛,誰能相比?


    對於秦王政第一個問他,趙佗同樣感覺很驚訝,正常程序不應該是先詢問王翦和尉繚後,再問其他人嗎?


    不過大王既然開口相詢,他自然得立刻回答。


    在眾人充滿各種情緒的目光中,趙佗站起來,拱手道:“以臣之見,齊代之間,當先滅代。”


    秦王政淡淡問道:“為何?”


    趙佗昂首道:“齊乃大國,若要滅齊,至少要出動十萬兵卒以上方可,且齊國廣大,有長期消耗的可能。而我秦國剛以六十萬大軍滅楚,國力損耗甚重,士卒疲憊,府庫空虛,若在此時發動滅齊之戰,頗有強撐之態。”


    “反之滅代則不然,代國地小人寡,數萬之卒可將其輕易覆滅,所征召的兵員少,對於我秦國的國力不會造成多大的消耗。”


    “等到滅代之後,想必也已經到了秋收。屆時我秦國府庫充盈,糧草積聚,士卒經過休憩後,也有戰意雄心,屆時便可攜滅代之威,征召大軍,一舉攻齊!”


    趙佗聲音鏗鏘有力。


    因為他很清楚,曆史上秦國就是在滅亡荊楚的同一年,派王賁率師北上攻滅燕、代,最後再揮師一舉滅齊。


    雖然這個時代因為他趙佗的參與,改變了許多,但對這種滅國的大勢影響並不大,他隻需照本宣科便是。


    秦王政微微頷首,收回目光,落到還在喝酒的王翦身上。


    “武城侯,你乃我秦國第一名將,還請指點寡人。”


    王翦放下酒卮,笑起來:“趙佗之言,便是臣之意見。齊代之間,當先代後齊。大王有趙佗這樣的良將,臣可安心告老矣。”


    相比於兩年前,秦王政用李信,王翦暗自惋惜著告老還鄉。如今的他,卻是真正的心甘情願回家了。


    “尉公,你乃兵法大家,敢請指教。”


    秦王政點頭,又轉頭看向尉繚,話語謙虛,給足了尉繚麵子。


    尉繚知道這是他在秦國最後的獻策,沉聲道:“臣之見,與武城侯和趙將軍相同。代國孱弱,不過一郡之地,國窮人寡,加之在易水之戰,被武城侯擊破了一部分軍力。我秦國若欲滅代,隻需數萬之師,不過數月便可將其拿下。”


    “反觀齊國,雖然在甄城被趙將軍擊破十萬士卒。但齊乃大國,齊地七十餘城,國富人眾,若遇亡國之危,可起披甲之士數十萬,不可輕視也。”


    “故而,我秦國欲一統天下,當先易後難,滅亡代國之後,則齊國再無援手,必將陷入恐慌,屆時不管是招降還是出兵征伐,都要較為容易。”


    “至於我秦國的國力損耗問題,趙將軍已經考慮到了。趙將軍雖少,卻是老成謀國之言。”


    話到此處,尉繚又不由歎道:“可惜齊相後勝被人刺殺,否則有此人在,我秦國若欲拿下齊地,當要輕易不少。”


    眼見趙佗開口,王翦和尉繚附和,都說先代後齊,其餘諸將也紛紛點頭讚同。


    就如趙佗和兩位老臣所說,秦國要滅代,輕鬆無比。


    但滅齊國卻有風險,畢竟齊是古之大國,不僅國力甚厚。且萬一在這亡國關頭,突然再冒出一個田單之類的人物,那可就麻煩了。


    所以先易後難,把齊國先穩住,等到拿下代地之後,再慢慢掉過頭來收拾。


    這個戰略規劃,很明確。


    秦王政笑道:“諸將皆言先代後齊,寡人心中亦然。既如此,待到今年春耕之後,寡人便發師數萬,一舉北上掃滅殘代。”


    “滅代之後,再騰出手來,收拾齊國!”


    “大王聖明!”


    眾將拱手相讚。


    趙佗亦跟著讚頌。


    如他所料,秦王政滅代,要在春耕之後發兵,還要好幾個月的時間。


    就在這時,趙佗抬起頭,看到主位上的大王,也正看著自己。


    “代國,趙之殘餘。”


    秦王政心中滿意,望著殿中的少年,頗為欣慰。


    如果剛才趙佗的回答出現猶豫,他的心情就會大不一樣。


    “此子為嬴姓趙氏,和那趙嘉的代國,乃是同祖同宗。”


    “寡人問他齊代何先,便是要觀他是否有為了寡人和秦國,自滅宗廟社稷之意。如今來看,此子意誌頗為堅決。”


    “唯有身心皆屬我秦國,方可為寡人之婿。”


    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明日三更,後麵三更頻率和之前一樣。


    曆史上秦國滅楚的同時,便發兵攻燕、代,攻勢迅猛且快。所以此時商議策略,經過數月準備,春耕後出征,比較合適。


    《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置會稽郡。五月,天下大酺。


    《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五年“天下大酺”。張守節正義:“天下歡樂大飲酒也。秦既平韓、趙、魏、燕、楚五國,故天下大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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