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震怒之下,當眾宣布了秦軍伐代的主將為趙佗。


    王賁、蒙武等老將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這個結果既讓許多人感到意外,但思索之後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這是大王在給趙佗,一個與昔日之國徹底切割幹淨的機會。


    於此同時,被驅逐出殿外的代國使臣再次被趕出秦宮,並被勒令當日立刻離開鹹陽,滾回代地。


    行人署中,代國使團的人馬正在收拾行裝,一個個使團之人神色哀苦,眼中盡是恐懼。


    代使覲見,卻被秦王勒令滾出秦國,這其中表達了什麽樣的意思,任何人都看的清楚。


    “相邦,大王勾連胡人,我怎麽不知道?”


    趙歇神色驚惶,想到在大殿上,秦王政怒氣勃然,大聲厲斥的模樣,就不由心中發顫。


    趙敬苦笑道:“大王本無此意,是燕國太傅鞠武親自來搭線的,他昔日為了燕國而北入胡地,欲結匈奴單於。燕亡之後,便留在彼處。”


    “如今他帶著單於之意南下,想要助吾等抗秦。其實這事情尚未定下,大王亦在猶豫之間。隻是沒想到秦國的間人如此厲害,連這事情都能探到,唉……”


    趙歇聽完,跟著哀歎一聲,緊接著,他想起之前被趕到殿外時,聽到的從殿中傳出來的秦王政的聲音。


    “秦王滅我代國之心已定,聽其言語,似乎是要以那趙佗為主將!”


    趙敬低語道:“如果真是趙佗為將……”


    話到此處,趙敬想到趙佗避開自己拜訪,並囑咐府中奴仆不得收取自己禮物的事情,臉上又不由露出苦色。


    “走吧,吾等已無法在鹹陽立足,回代地之後再從長計議。”


    ……


    秦宮殿中。


    朝會散去後,趙佗被秦王政叫到偏殿。


    “趙嘉表麵上向寡人乞降,暗地裏勾連胡人,如此行為寡人甚惡之。”


    “待到春耕之後,寡人將以你為將,北上滅代,順帶將遼東一起收複,你認為此番當用多少兵力?”


    秦王政沒有虛言,直接問趙佗要多少人。


    趙佗估算了一下,低聲道:“代地小郡,城不過數座,兵馬不過數萬,臣若隻滅代,五萬便可。但如今既有胡人之事,為穩妥起見,當以七萬人為好。”


    七萬人,既有強大的戰鬥力,足以穩滅代國。而且數量上也不算特別多,不會給秦國的國力造成大的負擔。


    “嗯,你和武城侯一般,倒是一向求穩啊。既如此,寡人便給你七萬人。”


    秦王政微微頷首,對此並無異議。


    反倒是趙佗略微猶豫後,問道:“大王,欲要攻遼東?”


    秦王政盯著趙佗,臉上露出揶揄的笑意。


    “你剛才在殿上不是還說滅代國醜虜,掃除胡夷嗎?遼東乃是燕土,寡人雖滅燕之社稷,然遼東之地不收,終不能完整。此處如今落在胡人手裏,寡人豈能心中安定,正好借你之言,去掃除遼東胡夷。”


    趙佗額頭上冒汗。


    他說的掃除胡夷,明明是指如果匈奴南下支援代國,他好一起幹掉。


    大王還真能舉一反三啊。


    遼東之地,乃是昔日胡人之土,因燕之賢將秦開大破東胡,辟地千裏,方為燕國所屬。之前秦軍滅亡燕國的時候,因為連續征戰燕趙,兵疲師老,後勤不繼,便沒有遠征遼東。


    與曆史上的燕王喜率精兵走保遼東,讓燕人繼續保有彼處不同。


    在這個時空裏,因為趙佗獻上截殺之計,導致李信在半途將燕國的公卿貴族,殘餘精兵盡數掃蕩一空,燕王喜也失蹤不明,讓遼東之地無兵可守。


    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被燕兵壓製的東胡、高夷、濊、貊、甚至是半島上的朝鮮人,都一起湧入遼東,將那片廣袤的土地再次瓜分占據。


    曆史上王賁攻取遼東主要是燕王喜和燕國社稷尚在,所以秦軍才有動力遠征。


    如今考慮到燕國已亡,胡人桀驁難馴,且遼東路遠難行。秦國朝堂,對於攻取遼東之事一向不太在意。


    甚至當有將領提出攻取遼東時,右丞相隗狀還曾反對,說與胡人開戰,隻為爭偏遠苦寒之地,乃徒耗國力的愚蠢之事。


    對此秦王政一直沒有言語,哪知道會在此時和代地之事一起說出來。


    強迫症……


    趙佗心中暗暗吐槽。


    從秦王政話裏的“終不能完整”一句,就可看出這位大王攻打遼東意圖。


    他估摸著是秦王政看到地圖上那塊孤懸東北的領土,不在秦國版圖中就感覺不舒服。


    就像是楚國最南端接近百越的那塊贛地一般,哪怕那地方再遠再窮,秦王政也要握在手裏才有成就感。


    所以這一次,他才準備讓趙佗將遼東和代地一起拿下來,如此天下之間,除去齊國外,諸侯領土盡入秦之手中。


    眼見趙佗神色略異,秦王政濃眉一挑,不悅道:“怎麽,你趙佗也和丞相一般,不願為寡人取遼東乎?”


    趙佗忙朗聲道:“遼東既曾為燕土,屬於諸夏的一部分,大王欲取遼東,臣自是樂意效命。然臣覺得滅代之後,當以伐齊為重,若是涉及遼東,路遠難行之下,或許會貽誤滅齊的戰機。”


    “且臣認為秦之朝堂,另有一人比臣更適合征伐遼東,驅逐胡人,為大王鎮守邊疆。”


    秦王政皺眉道:“何人?”


    趙佗深吸一口氣,回道:“李信將軍擅長車騎之戰,其攻勢如火,迅猛如雷,在遼東之地,以車騎攻胡人,定當所向披靡,乃是一員征伐遼東的良將啊。且李將軍自伐楚之後,一蹶不振,若大王能予其征伐的機會,或能再複昔日勇銳之將。”


    “李信……”


    秦王政閉上眼。


    “李將軍果勢壯勇,其言是也。”


    那是他當年選擇滅楚主帥時,對李信的誇耀之語。


    李信,是他秦王政曾經最為寵信與看好的將軍。


    “你下去吧。”


    秦王政平靜開口。


    趙佗忙行禮告退。


    他離去前,看著秦王政陷入思索與回憶的模樣,心中舒了一口氣。


    看情況,大王是將他的舉薦聽進去了。


    趙佗想到他這次回來之後,又去拜訪李信,對方還是不願相見的模樣。


    “若能沙場立功,昔日的李將軍或將再次回來。”


    ……


    就在鹹陽城中,代國使臣覲見被當場斥退,秦王政宣布趙佗為伐代主將的時候。


    秦國的南郡,夷道(今湖北省宜都市)。


    新任郡尉李由,也在快速的熟悉了職務,並且安插自己的親信後,將目光放到了他此行的任務上。


    征伐去歲秦軍伐楚時,與楚人勾結的反叛夷人。


    “郡尉,夷道縣尉已征召士卒五百人,再加上吾等帶來的銳卒五百人,共有千人可供郡尉差遣。若是再稍待半月,等其他縣征召的士卒趕到,當能有三千人之眾。”


    新任的左兵曹使共敖,拱手向郡尉李由稟報。


    李由身穿精致皮甲,腳踏翹尖布履,頭上戴著象征高級武將身份的鶡冠,姿態十分威武。


    他摸了摸頜下短須,笑道:“吾來之前,郡守說春耕在即,最好將征伐夷人之戰放到春耕後再進行,如此不耽誤農事,也可讓我摸清夷情。”


    “然大王詔令,吾等安能拖延,我向郡守言,此番我攻伐夷人,定將在春耕之前完事,所以是一刻也不能等啊。”


    “一千銳卒,再加上這夷道縣尉知曉本地夷情,足以讓我先進山剿滅幾個夷人的小部落。等到半月之後,其他縣的兩千士卒抵達,再加上我剿滅的幾個小部落,兩者之威相加,剩下的夷人必定戰栗而不敢敵。”


    “如此,吾便可讓其拱手納降,向大王獻上貢禮而熄戰。此事便能在春耕之前完成。”


    李由神色自信,見共敖還欲開口,便搖頭道:“你勿要擔心,吾等在伐楚之戰時連楚國右司馬的上萬大軍都交過手,莫非還怕這偏遠之地的區區蠻夷?”


    “這些夷人無兵無甲,人寡而不知兵,其聚落更是分散於山林各處,遭遇吾等突襲,倉促之間必定難以聚集,安能抵擋我秦國之兵,有何懼也!”


    “共敖,你且速去準備,今晚大饗士卒,明日一早,吾等便帶兵進入夷人之地!”


    “唯。”


    見郡尉心意已決,共敖歎了口氣,拱手告退。


    看著共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李由淡淡一笑。


    夷人?


    一群部落蠻夷罷了,連統一的政權國家都沒有,甚至還不如於越之地的越人。


    趙佗能輕易降服越人,他李由難道連幾個夷人都收拾不了嗎?


    第二日一早。


    上千披甲持劍,全副武裝的秦軍便在郡尉李由的帶領下,踏入了夷人所在的山林中,欲要剿除幾個部落,威懾剩下的蠻夷。


    與此同時,一個郵人正駕著快馬在通往夷道的路上奔馳。


    郵人的身上,攜帶著廷尉李斯寄來的信牘。


    ……


    時間流逝,春色漸深,秦國各地的春耕已經進入尾聲。


    隨著春耕的結束,糧草輜重開始轉運調度,受到征召的士卒也在集結。


    秦王政亦正式下發了起兵滅代的詔令。


    “昔賊子燕丹,以刺客逆亂於秦,寡人以兵討之。趙嘉醜虜,遁於代地,寡人未征其處,彼不思秦之恩德,反遣兵相助燕丹賊子,於易水抗拒王師。”


    “今代人遣使者於鹹陽向秦乞降,實則暗中勾連北鄙胡夷,欲效昔日申侯引犬戎之事。其行之卑劣,有違天道,寡人將以兵討之,以正諸夏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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