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當場定下在華夏九州行郡縣,廢封建的決策。他話語堅定,語氣威嚴。


    殿中群臣全都俯首稱是,無人對此提出異議。隻是殿中的公卿大多將視線,悄悄瞥向那站在武將列中的年輕人。


    大庶長趙佗!廷尉李斯站出來反對分封製,沒人感到意外,畢竟分封損害了法家的利益。


    但你趙佗作為一個分封製的得利者,卻不僅第一個站出來,而且說話康慨激昂,引經據典,直擊分封漏洞,甚至還提出了修馳道來解決邊地遼遠的問題,這一看就是早有準備。


    趙佗是真的大公無私,他真的是一個不在意封土建國的聖人嗎?諸卿博士心中各自思量,有人暗暗讚歎,也有人在心裏揣測怒罵。


    但不管怎麽樣,此番分封製與郡縣製之爭徹底落下了帷幕。皇帝不僅宣布全天下都要實行郡縣,而且還在朝會上,讓丞相、禦史大夫、廷尉等人下去商議天下分郡之事,確定郡縣的數量,劃分各郡範圍等等事項。


    此番朝會落下帷幕。趙佗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分封郡縣之事,本就是個棘手問題。


    一旦站隊出錯,很有可能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完蛋了,日後別說是想要做些大事,能不能再掌權力都是個問題。


    所以他被王綰牽扯之後,必須要第一個站出來發聲反對。如今來看,效果還不錯,至少皇帝對自己的表現應該是滿意的。


    不過在得到皇帝欣賞的時候,趙佗也感覺到了不少帶有惡意的目光。除了極少數的分封得利者對趙佗破壞他們的好事感到不爽外,更多的還是那些為了分封製度費盡心思,攛掇王綰四處聯絡公卿建言的儒生。


    儒家常言克己複禮。所複的


    “禮”,便是周公之禮,周公之政。分封製,本身就是周代禮製很重要的一個部分。


    那是他們這些儒生一輩子所追求的理想。如今,趙佗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麵,將儒家在新朝成立之初,勸說皇帝進行分封的美夢擊碎。


    如果說他們對趙佗沒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像淳於越、漆凋畢等人更是氣的滿臉通紅,狠狠瞪著那位大庶長,攏在袖子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


    對於這些,趙佗自是清楚。但他並不在意,如果是放到曆史上秦以後的那些朝代,被儒家之人恨上,那還真得小心謹慎,一不注意就可能被搞死。


    但在這大秦嘛,還真不用太過擔心。此時,朝會結束,皇帝離去。王綰臉色複雜的看了趙佗一眼,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還是住了嘴,搖頭而走。


    站在殿尾的諸位儒家博士一個個瞪著趙佗,他們倒是不敢上前挑釁,全都跟在王綰身後,氣呼呼的走了出去。


    “大庶長,你那番批駁封建之策的說辭,可真是犀利鋒銳啊,直擊封建要害。比老夫昔日諫言逐客的那封上書,還要厲害的多。”李斯並未立刻出殿,反而走過來,笑眯眯的誇讚了趙佗一聲。


    趙佗忙道:“區區說辭,安能比廷尉當年名傳天下的那篇好文章,廷尉謬讚了。”李斯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又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對方的背影。趙佗微微點頭。李斯這是在示好。此番封建郡縣之事,他雖然惡了諸博士,卻與李斯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再加上原本的關係不錯,也能勉強算是個盟友吧。


    不過對於這個盟友,趙佗倒不會完全放心。


    “這可是個老狐狸,精的很哩。”想到剛才李斯搶自己話頭,向皇帝表態的事情,趙佗笑著搖了搖頭,也跟著出殿。


    然而趙佗還沒走兩步,就有一個宦者匆匆而來,拱手道:“今上詔大庶長前往偏殿。”趙佗腳步一滯,忙應了一聲,讓等候自己的涉間先回府中,然後他便跟著宦者前往偏殿。


    “皇帝終於有時間單獨召見我了。”趙佗心中很高興,自從他領軍回來後,緊接著便是各種稱帝改製的大事,皇帝忙的焦頭爛額,自是沒有時間單獨見他,如今大朝會之後,讓他單獨覲見,倒是一件好事。


    秦始皇坐在偏殿中,在趙佗進來的時候,依舊低著頭,看著桉上攤開的簡牘卷冊。


    行郡縣。自是要了解天下各地的範圍,他如今看的便是關於齊、燕、楚等地的地理情況。


    “下臣趙佗,拜見陛下。”趙佗走進來,行禮下拜。秦始皇這才抬起頭,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麵孔。


    之前兩人雖有見麵,但一來相距太遠,二來多有他人在場,又有大事分心,如今靜下來獨自相處,卻發現了對方身上的不少變化。


    趙佗比以前變黑了不少,是齊地的陽光太大嗎?他的頜下也開始蓄起了胡須,已經不能再稱作少年了。


    曾經留在記憶中的稚嫩麵容已是褪去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日漸成熟的男人。


    秦始皇心中微微歎了一聲。但他麵上表情未變,平靜說道:“將你剛才所言馳道之事,再與朕細說。”趙佗心中略有失望。


    一叫來就聊公事,可真是個工作狂啊。不過看著堆在秦始皇麵前的那厚厚的簡牘,趙佗還是有些理解。


    皇帝,以國為家。在秦始皇的心中,隻有國家大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得往後推推。


    他略一思索,便開口道:“臣以為,交通大路,乃是天下血脈。昔日我秦國攻打巴蜀,於懸崖峭壁之上,鑿孔架橋連閣,故而棧道千裏,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而三晉修‘午道’,則馬馳人趨,不待倦而至,成為山東各國攻我大秦的戰略要道。”


    “道路作用之大,乃是一切行動中最重要的一環,不管是大軍征伐,還是後勤運輸,亦或是使者傳令,皆需從道路而過。道路便,一切便,道路不便,則一切不便。”


    “如今天下交通不便,四方城邑之間,道路交錯,狹窄泥濘,且各有城郭堤防所阻,這是左丞相所言,欲封諸侯的原因之一。臣率軍出征關東時,也常遇道阻,需重新繞路,或是需要清理路阻,十分不便。大軍所行如此,天下交通往來亦是如此。”


    “阻止我大秦治理邊遠之地的一大原因,就是因為道長且阻,交通不便。那臣以為,我大秦就該對著這個原因來處理。道路遙遠不能改變,但路上的阻礙卻可以打通去除。道路泥濘,交通不便,那就修馳道大路,以便交通。如此再輔以各地鋪設的郵傳驛站,就可以大大加強我大秦對於邊地的控製力。”秦始皇微微頷首,想到他之前曾前往邯鄲,和南下荊楚陳郢,路上確實有道路難行的情況。


    眼見秦始皇聽得連連點頭。趙佗深吸一口,將他主動提出馳道之事的一點私心,徹底擺了出來。


    “而且在全國修建馳道交通,除了能加強陛下對於九州各地的掌控之外,還能便天下黔首出行,收天下民心。”


    “便天下黔首出行,收天下民心?”秦始皇聽到這裏,眉毛皺了起來。修建馳道。


    趙佗這個提議他認可。但在秦始皇的設想中,這條道路,乃是他皇帝巡視和傳令天下的道路,也是讓軍隊能快速派遣各地的道路,怎能讓黔首也走在上麵?


    趙佗咬牙道:“然也,臣認為若修建通往九州各地的馳道,其長度必將有千、萬裏之長。”


    “如果隻供使者、軍隊通行,而不使黔首行於此道,天下久無變故,使者、軍隊久不出鹹陽,那就很難以知道馳道的情況。數千裏道路之上,就很有可能在許多地方遍生野草荊棘,且遇山巒塌陷與地震洪流,毀壞路段,而無人知曉。這樣一來,真遇到緊急情況,將會反誤了國家大事。”


    “不如讓黔首也可以通行於馳道上,這樣一來不僅可以方便天下黔首出行,使各地交通往來便捷。還可使廷尉立法,讓行於馳道上的黔首們,一旦發現馳道有路段損壞和出現阻礙,就必須立刻稟報當地官府。”


    “如此就可以方便各地官府了解馳道的情況,便於修補和維持,時時保持暢通,而不會在出現緊急情況時,派遣使者和軍隊卻遇到馳道毀壞的情況。”秦始皇眉頭輕挑。


    趙佗說的算一個理由。讓黔首行走馳道,相當於多了可以監督路段情況的渠道,但這理由完全可以用其他方法代替。


    比如立法讓各地官府,定時派人騎馬巡視馳道各路段,一樣能達成趙佗所說的效果。


    秦始皇輕輕搖了搖頭。見其模樣,趙佗便知道並沒有說服對方,他立刻又說出第二條理由。


    “且臣認為,讓黔首也通行於馳道之上,不僅可以時刻巡視道路情況,還能讓他們感恩於陛下修路之德,更加歸心和臣服於陛下。”


    “感激朕的修路之德?”秦始皇眨了眨眼。趙佗立刻道:“然也,馳道之上,每隔一段距離,當可刻石作畫,銘刻陛下為天下黔首拓路之功,同時也讓各地法吏和鄉裏小吏,向黔首宣傳此功。”


    “這樣做,天下黔首,每當行於馳道之上,親身感受到這條恢宏大道的便利時,就會在心中感激陛下的恩德啊!”


    “同時再讓各地吏員宣揚六王殘暴,隻顧自己一己私欲,修建宮殿勞民傷財。而陛下卻是心存天下萬民,所建之路,亦是為了振撫黔首。如此便可形成對比,讓天下之人對六王之暴厭惡,對陛下之恩德而感激。”


    “這樣的做法,不僅是讓天下黔首為我大秦巡守馳道路況,更能趁機收攏民心,助我大秦安定天下!”說到最後,趙佗拋出了一條對秦始皇擁有最大吸引力的理由。


    “昔日上古之時,三皇五帝劈荊棘,修小路,連城郭,而使人記其功勞。”


    “而今陛下卻是為天下萬民修了一條康莊大道,便萬民出行,其功之大,遠超上古帝皇,如此方才配得皇帝之名號!更能讓天下萬民傳頌,陛下乃是天下萬民之皇帝!”聽到最後,秦始皇眼中已經是異彩連連。


    趙佗的提議不僅有實利,更能得盛名,還能收攏民心,有助於安定天下,更能讓他皇帝的名號越發高大。


    何樂而不為呢?


    “好!你之言甚好,朕修馳道,便萬民出行,如此方為天下萬民之皇帝!”秦始皇頷首稱讚,已是認可了趙佗的提議。


    聽到這話,趙佗忙道:“陛下聖明。”趙佗心中十分喜悅,他的目的達到了。


    此番馳道之事,並非他腦子一熱想出來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想法,擁有他自己的私心。


    趙佗提前並主動的提出修建馳道,不僅可以反擊王綰關於交通不便,難以治理邊地的說法。


    而且還能讓他趙佗在馳道一事上擁有充足的發言權。來自後世的他聽說過,秦之馳道,耗費民力甚眾,卻隻供皇帝巡遊和使者軍隊通行,黔首庶民是不能走的。


    這樣一來,耗費了巨大民力修建的馳道卻是對於萬民無利,這也是後世對秦始皇多有批判的原因之一。


    雖然也有說法,言馳道隻有中間路段是禁止通行的皇帝專用道,黔首可以走兩側。


    但趙佗不敢賭這個說法,萬一這說法是後世猜測的,等到明年馳道被別人提出後,說一句不準黔首通行,那馳道就完全成了和曆史上一樣的耗費民力而不便民的過程,隻會招致怨聲載道,更讓秦失民心。


    而且就算真的可以讓黔首走兩側,但不能穿中道而過的話,一樣非常不方便。


    想一想,一條幾百裏長的大道你隻能走一側,穿中間而過就是違法犯罪,要判刑。


    那如果有人有事想到路對麵去,那該怎麽辦呢?在沒有高架橋的時代,如何跑到對麵去?


    所以趙佗搶先提出修建馳道,並作為提議人建議讓黔首萬民可以走馳道,將其完全開放,那可就真的將這件大工程變成了造福萬民的好事。


    後人常言:要想富,先修路。可見一條好的道路對於經濟發展和社會發展的影響有多麽大。


    而趙佗此舉,不僅讓曆史上害民的工程,變成利民的工程,盡收天下民心,甚至靠著輿論,宣傳了一番六國君主的自私殘暴,打擊各地黔首對六國的擁護之心。


    且保持了原本修建馳道的目的,加強秦中央對於各地的管理,方便軍隊的調動。


    可謂一舉多得也。當然,最重要的是,趙佗改變了原本曆史上的又一重大事件。


    他改變了皇帝的想法。從馳道這件事開始,一點一點的改變皇帝。趙佗抬起頭。


    看著帝榻上的始皇帝。心中喃喃道。


    “我想讓你變成真正的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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