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大單於。”


    酈食其拱手一禮,轉頭又對著樊噲挑了挑下巴,意思是你輸了。


    樊噲麵上撇嘴,心中暗自咋舌。


    “這酒徒好厲害的舌頭,還真就三言兩語把這些匈奴人給說服了,上將軍麾下的人物,果真是不可小覷。”


    樊噲雖然聽過酈食其說降齊國的名聲,但畢竟不是親身經曆,心頭總要打個問號。現在見到對方在單於王帳中靠著一根舌頭攪動局勢,這才心服口服,生出欽佩之心。


    帳中的匈奴貴人為兩人騰出兩個胡床。


    酈食其看著胡床上漆黑一片的汙漬,油光光的,嘴角不由抽搐。


    他還是一屁股坐了上去,轉頭望向主座上的頭曼單於,在諸多匈奴貴人的期待的目光中,說出了他的交易內容。


    “大單於,我們秦軍願意退回塞內,將所有占領的大河以南的土地全部交易給你們匈奴人,以牛馬作為交換,大單於以為如何?”


    烏鹿虛等人呼吸急促起來。


    頭曼單於已經恢複了他的王者姿態,平靜道:“不知上將軍要什麽價?”


    酈食其“現編”出價:“十萬頭牛羊,加上十萬匹健壯的戰馬,大單於以為如何?”


    二十萬頭牛馬!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數字,就算是以畜牧為主業的匈奴人也有些吃不消。


    烏鹿虛等人麵色一變,河南地是他們的老家,如果秦人出價低,頭曼單於還有可能買回來,但這麽高的價格,這次的交易恐怕要告吹了。


    果然,頭曼單於聽到這數字,臉皮微微一顫,直接忽略了這事,反而轉口問道:“不知上將軍手中,還有我多少匈奴族人?”


    酈食其道:“匈奴男女估計有三萬以上。”


    這些是被月氏俘虜後作為奴隸的匈奴人,秦軍降服月氏,這些奴隸也自然歸了秦人。


    頭曼單於又問道:“我要健男壯女,一匹馬三個男人,或是六個女人,如何?”


    酈食其眼睛眯了起來。


    這頭曼單於有些本事啊。


    不管是在長城內,還是長城外的草原,人口都是非常重要的資源。


    如今頭曼單於不要老弱,隻要健男壯女。男的可做主要勞力和騎兵,女的則用來生育繁衍後代,對草原人來說遠比牛馬更有價值,確實值得贖回去。


    酈食其也學著頭曼單於的模樣,沒有立刻回答,又將話題轉回到交易河南地上,問道:“大單於莫非不要大河以南的土地嗎?賀蘭附近,可是一大片水土豐茂的草場,最為適宜放牧,隻要大單於付出一點代價,就可將這片土地重新納入匈奴人手中。”


    頭曼單於嗬嗬笑起來,兩手一攤,說道:“可是這價格太高了,我們拿不出來。”


    酈食其笑道:“交易往來,講的就是一個你情我願,若是大單於嫌價格高了,那就降一降也無所謂。我家上將軍在我離開的時候,可專門說了,他在代地承蒙大單於送了一場軍功,得升一級爵位,所以大單於隻要講價,隻要牛馬十八萬頭就夠了。”


    一口氣打九折。


    酈食其的豪爽,讓頭曼單於臉色黑了下來。


    好一個大單於在代地送了一場軍功,讓趙佗升了一爵,這話聽起來多傷人啊。


    相比於大單於的糟心。


    烏鹿虛等人卻是被這場交易迷了眼,十八萬頭牛馬雖說數量巨大,但匈奴各部落擠一擠還是能拿出來的,就看大單於願不願意協調了。


    他當場向頭曼單於跪下道:“大單於,牛馬沒了,咱們可以再養,不過幾年就能生育回來,但大河以南的草原沒了就是真的沒了。隻要大單於贖回此地,讓我們的部族重新棲居,我們願意世世代代皆聽大單於之命,永無背叛,這些牛馬日後會加倍還給各部。”


    十餘位原本棲居於河南地的匈奴貴人,也都跟著烏鹿虛請命,向大單於表忠心,同時請求從秦人的手中贖買回河南地。


    酈食其笑意盈盈的看著這一幕,他很好奇曾被他騙過一次的頭曼單於會做出什麽選擇。


    頭曼單於麵色平靜,對向他乞求的諸多貴族看都不看一眼,他對酈食其說道:“此事關係重大,還請使者外出稍待,我和諸位貴人商議一番。”


    “自該如此,我便在帳外等候大單於佳音。”


    酈食其微笑著頷首,對旁邊的樊噲使了個眼色,兩人往帳外走去。


    眼見秦國使者離開,蘇迦莎也站起來,對頭曼單於道:“大單於要和諸位貴人商議,我就先出去了。”


    “貴女慢行。”


    頭曼單於滿意的看了蘇迦莎一眼,對這個知曉分寸的女人越來越滿意,尋思等秦人這件事情解決後,就將她收入帳中。


    片刻後,蘇迦莎也消失在帳外,帳中隻剩匈奴諸部的貴人。


    相比於烏鹿虛等人的乞求。


    呼延蔦卻是眼珠子一轉,說道:“大單於,我看那酈食其的神色說辭,這一次秦人應該是真心交易,並沒有什麽壞心思,不過秦軍提出的價格太高,我們可以再講一講,我覺得十萬頭牛馬贖買河南地,他們應該能接受。”


    頭曼單於沒有馬上回答,眸子在帳中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上掃了一圈,這才哈哈笑起來,指著這群匈奴貴人,罵道:“蠢貨,你們都是一群蠢貨!”


    眾人麵麵相覷,不明白大單於怎麽突然間就罵人了。


    把秦使趕出去,就為了罵我們?


    頭曼單於罵完之後,冷笑道:“你們差點中了秦人的圈套!”


    呼延蔦身子一顫,叫道:“大單於,莫非秦人提出的這場交易暗藏奸計?”


    頭曼單於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低語道:“暗藏奸計倒不至於,隻是耍些小聰明罷了。”


    “你們剛才也聽了酈食其的那些話,知道秦人將大河以南的土地賣給我們,是因為這片土地隻適合放牧,不適合他們耕種,又離秦國的城塞較遠,往來需要穿越戈壁荒漠,所以他們難以在這裏留下,這才要交易給我們的吧?”


    眾人點點頭,秦人之所以要賣地,正是基於這個原因。


    頭曼單於見到還沒人反應過來,感到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


    他嗤笑道:“所以我說你們是蠢貨,你們也不想想,秦人既然是因為待不下去,才用大河以南的土地來和我們交易牛羊。難道說我們不答應這場交易,他們就能留在這片土地上了嗎?”


    諸位貴人愣住了。


    還是呼延蔦反應最快,他激動道:“我明白了,這些秦人是為了複仇才攻打月氏,在消滅月氏後,秦軍本來就無法在大河以南的土地上待下去,他們的後勤也不可能支撐下去,所以不管我們答不答應他們的交易,秦軍都會撤離。所以他們的這場交易,實際上就是要利用此事,在撤離前訛詐我們一筆。”


    “沒錯,這就是那秦將趙佗的狡詐之處,這小崽子又奸滑又貪婪,當初本單於在代地一時不慎,誤上了他的當。如今本單於認真起來,豈是他這些小計謀能夠哄騙的。”


    頭曼單於高傲的抬起了腦袋。


    偉大的撐犁孤塗單於,是絕不會被秦人欺騙第二次的。


    聽到頭曼單於這話,諸位匈奴貴人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紛紛罵道:“秦人果然奸詐無比!”


    “該死的秦人,心眼比草原上的狐狸還要多。”


    在眾人的罵聲中,烏鹿虛眼睛放光,低語道:“大單於,這豈不是說,咱們完全可以不答應秦人的交易,等到他們撐不住撤離後,就可以不費一牛一馬,重新占領大河以南的土地。”


    頭曼單於笑道:“正是如此,所以你們明白我剛才為什麽不答應和秦人交易土地的事情了吧?真要是花上十八萬頭牛馬向秦人贖買他們本來就要撤離的土地,那本單於豈不是要成草原上最大的笑話了,嗬嗬嗬。”


    “大單於英明,我們佩服!”


    眾人紛紛向頭曼單於低頭,就連一向不服他的烏鹿虛也麵露欽佩之色。


    大單於,了不得啊!


    眼見此景,頭曼單於心中暗爽。


    他昂首道:“土地不用和秦人交易,但人還是要買回來的,要不然咱們的族人就會被秦人押回秦地去做奴隸了。所以等會兒讓秦使進來,隻言贖人之事,至於土地暫時不用拒絕,先吊著秦人,等到將我們的族人贖回來了,就不用再理睬他們。要不了多久,秦人自然就會撤退。”


    “大單於高見!”


    諸位匈奴貴人紛紛低頭,對頭曼單於的決策感到佩服。


    頭曼單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向帳外,心中低語著。


    “趙佗啊趙佗,任你百般奸計,也迷不了本單於的眼。”


    “你的當,本單於隻會上一次!”


    片刻後,兩位秦使又被匈奴人請回了帳中。


    話題重新回到剛才的交易上。


    頭曼單於笑道:“經過商議,我們決定先以牛馬贖回你們手中的族人,健男壯女全都要。”


    酈食其皺眉道:“大單於,贖買奴隸的事情好說,隻是大河以南的土地……”


    果然如此!


    諸位匈奴貴人聽到秦使迫不及待的問起交易河南地的事情,紛紛在心中點頭。


    大單於說的對,秦人就是想用河南地來欺詐他們,要不然不會表現的這麽急迫。


    看穿了秦人的用心後,這些匈奴貴人一個個眼帶譏諷,感覺酈食其急切的模樣十分滑稽。


    麵對秦人追問,頭曼單於搖頭道:“實不相瞞,前段時間草原上發生牛馬疫情,諸部牛馬死傷頗重,實在拿不出交易土地的牲畜數量。”


    酈食其咬咬牙,說道:“大單於,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我可以向上將軍說說情,或許還能再少一些。”


    “嗯,那就有勞使者了。”


    頭曼單於並沒有一口回絕酈食其的話,借勢答應下來,並說道:“不過還請使者告知上將軍,之前我們有許多生活在大河以南的族人被月氏俘獲,他們的親族在大河以北,希望能和族人相互團聚,還請先和我們交易才是。”


    “好說好說,待我回去後,就傳達大單於的意思,請上將軍把貴部的族人從賀蘭送過來。”


    酈食其見難以售出河南地,隻能點頭應下。


    秦軍和匈奴之間,以牛馬贖買匈奴俘虜的交易正式定了下來。


    “好,來人啊,給秦國使者送上最好的馬奶酒!”


    頭曼單於哈哈大笑,讓人送來酒水,慶祝這一次的交易達成。


    酈食其聽到要喝馬奶酒,嘴角不自覺的抽搐起來,感覺屁股莫名的有些痛。


    不一會兒,酒飲完畢。


    秦國使者告辭回歸。


    頭曼單於看著一臉緊繃的酈食其,便知道對方肯定是沒有完成用河南地欺詐匈奴的任務而感到鬱悶,心頭不由大笑。


    “秦人小小奸計,豈能欺哄於我!”


    酈食其看著得意高興的頭曼單於,努力繃著臉沒有笑出聲來。


    他心頭暗道:“吾計成矣!”


    感謝書友20201001080413360對“李由”的打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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