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城外,山水之間,一處占地極廣,裝飾豪華的大宅中。


    寬袍大袖的侯生正站在一尊青銅鼎前。


    鼎為圓形,大概人頭大小,下方有火焰升騰。


    兩個弟子坐在青銅鼎兩側,一人負責添火,一人則負責往鼎裏加東西。


    看著鼎中的黃白之物在高溫下翻滾。


    侯生微微頷首,吩咐道:“將驪山上采來的朝露加進去,此乃天地之精,純樸不散,以之煉藥,可清神明目。”


    “唯。”


    青衣弟子應了一聲,伸手將旁邊小罐中的露水,全部倒入鼎中。


    侯生又道:“再加半銖雄黃,此物與雌黃合為陰陽。單以雄黃入藥,可壯陽氣,若是服之,能讓男子身強體壯。”


    青衣弟子將旁側的絹布打開,裏麵是早已稱量好的雄黃粉末,被他小心的抖入鼎中。


    另一個紅衣弟子則連忙往鼎下加火,確保鼎中之物一直處於沸騰狀態。


    加入雄黃後,空氣中已是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嗆人味道。


    不過三人早已習慣,目不轉睛的盯著鼎中物體。


    過了一會兒,侯生又開口道:“取丹砂來。”


    青衣弟子連忙取來一盤紅色的物體,其色如血,晶瑩奪目。


    侯生看的連連點頭,讚歎道:“無怪皇帝讓那蜀地的寡婦位比封君,她巴氏所出之丹砂晶瑩剔透,實乃天下丹砂中的上品。”


    讚歎完後,侯生也沒忘了向自己的兩個徒弟指點此物的作用。


    他撫須道:“此丹砂者,有補血養氣之功效,常服之能使人血氣充盈,精力充沛。不過一次不能多加,否則凡人不能承受其效力,你們少加點進去。”


    青衣弟子依言將少量丹砂放進鼎中。


    之後,侯生又命弟子往鼎中加了好幾樣藥物和礦物。


    待到最後一道藥材下鼎,一番煮沸之後,便有淡淡的彩色煙氣從鼎中升騰。


    兩位弟子頓時露出心醉神迷之色,一人還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


    侯生打量著鼎中神異的煙氣,滿意道:“那盧敖整日隻言海外神山上有不死藥,希望皇帝能讓他出海尋仙求藥,實際上自己拿不出什麽東西來。”


    “而吾等之道,卻是假求外物以自固,雖不能立得不死藥,但煉出來的壯體奇藥卻是實實在在,讓皇帝吃進肚裏的。皇帝自是對吾等信賴有加,要什麽給什麽,豈不比他盧敖要快活的多啊。”


    兩位弟子頓時笑起來,說道:“待到先生煉出不死藥之日,說不定那盧敖還連海都沒出呢。”


    侯生也跟著笑,他自傲道:“不死藥的藥方我正在推演中,隻要皇帝一直支持我,我早晚能將其弄出來,讓皇帝吃下後長生不死,永遠統治天下。”


    兩位弟子相視一眼,一起恭維道:“彼時先生定能得食不死仙藥,在大秦永享富貴榮華。”


    就在三人相互聊天間,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先生,大事不好了!”


    侯生走到外麵,對滿臉慌張奔來的黑衣弟子訓斥道:“什麽大事不好,心態如此不穩,如何能靜心煉藥。”


    那黑衣弟子喘著氣道:“先生,今日鹹陽城裏都在傳一個消息,說是武功侯暴病啊!”


    武功侯暴病?


    侯生一臉的莫名其妙。


    武功侯趙佗在大秦聲名顯赫,乃是皇帝寵臣,他自然是清楚,可這和他侯生有什麽關係?


    侯生道:“武功侯暴病,當找醫者治療,你這麽慌張作甚。”


    黑衣弟子哭著臉道:“聽說是昨日皇帝賜藥於武功侯,他吃了之後,今日就暴病不起啊!”


    侯生瞬間呆住了,臉刷的一下變成了慘白色。


    “武功侯吃了我的藥,暴病不起?”


    ……


    武功侯趙佗暴病不起的消息,在“某些人”的推動下,瞬間傳遍整個鹹陽,在這秦國的帝都引起了軒然大波。


    作為秦國家喻戶曉的當代將星,趙佗的名聲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再加上他打下的那些勝仗引得無數人的好感。


    他這一病,立刻成為當今鹹陽最熱門的消息,牽動了無數人的心。


    “君侯今年才二十餘歲吧,正是身體強健,精力充沛的時候,怎麽會突然暴病?”


    一處食肆之中,眾食客緊張交談。


    另一人道:“我聽說是昨日皇帝賜藥,武功侯回去之後沐浴更衣,服食此藥,這才暴病不起啊,一定是那藥的作用。”


    有人驚愕道:“莫不是今上要行昔日昭襄王之事?”


    嘶……


    整個食肆之中,頓時響起一片吸涼氣的聲音。


    昭襄王之事!


    此人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夥都明白,指的就是當年秦昭襄王賜死武安君白起一事。


    隻是,武安君白起之所以被秦昭襄王賜死的,是因為武安君拒絕了秦昭襄王讓他帶兵攻打趙國的命令,又被人說他口出怨言,故而被惱怒的秦王賜死杜郵亭。


    但武功侯趙佗不是皇帝最寵信的大臣嗎?


    而且武功侯還娶了皇帝的女兒,堪稱帝國支柱,和昔日的武安君處境並不一樣,怎麽會落到這個下場?


    有人顫聲道:“前幾日,皇帝不是下詔減免今歲的天下賦稅嗎?我聽說這事情就是武功侯在朝堂上提議的,莫不是皇帝因為此事……”


    朝堂上的具體情形很少會流傳於民間,但減免天下賦稅的詔令影響頗大,還是有不少捕風捉影的消息廣為流傳,出沒於黔首之嘴。


    “閉嘴!你們這群狗豎子,再胡亂議政,老夫立刻去告官,把伱們全部抓去修帝陵。”


    店主人罵罵咧咧的走過來,對著他們吼道:“你們是不是飯吃的太飽了,一群黔首小民,整日裏聊著不該你們管的事情,再有下一次,全去當刑徒吧!”


    眾人不敢再言,隻是眼中悲哀之意無法掩飾。


    武功侯竟為了天下黔首減免賦稅,得罪了皇帝啊。


    “武功侯啊,我的武功侯!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隔壁桌,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一邊往嘴裏灌著漿水,一邊哭叫起來。


    ……


    “父親,你聽說了嗎?趙佗突然暴病,據說床都下不了!”


    當廷尉李斯忙完公務,回到府中的時候,李於便走過來,嘴裏激動的說著這個消息。


    “我在廷尉府裏聽說了。”


    李斯一邊往屋裏走,一邊頷首回應。


    李於連忙跟上李斯的步伐,同時揮手讓周圍的下人離去。


    他有些興奮地說道:“我聽說趙佗是吃了皇帝賜的藥才暴病不起,父親,現在外麵都說,這是皇帝故意的,恐怕是要故意賜死趙佗。”


    李斯腳步一頓,一臉驚愕的望過來。


    “這怎麽可能!”


    武功侯吃了藥,暴病不起的消息傳的很快,甚至廷尉府的小吏都在私下議論。


    李斯也有耳聞,但可沒人敢在廷尉麵前說這種陰謀論,這說法完全出乎了李斯的預料。


    “怎麽不可能。”


    李於眼見四下無人,嘿嘿笑起來:“那趙佗才二十餘歲,又是軍伍出身,體魄強健,怎麽可能一下子就暴病不起,而且還剛好是在吃了皇帝賜下的藥之後才這樣,這問題不是很顯然就出在那藥上麵嗎?”


    “如今我大秦已經滅了六國,並蕩平匈奴,擊破月氏,剩下的西南、河西、百越之地皆是蠻夷小邦,不足為慮。皇帝已經不需要趙佗了!”


    “趙佗立下赫赫功勳,現在已經成為食邑六千戶的倫侯,近乎爬到了我大秦爵位的頂端,再往上除了一級徹侯之外,已經是升無可升了。最重要的是他還年輕啊。當今皇帝在,自然能鎮住趙佗,但若是皇帝歸去,天下何人能鎮的住他,諸公子之中無人能和趙佗抗衡。”


    “皇帝肯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故而才想要賜藥將其殺死,正是昔日越王勾踐所施展鳥盡弓藏的手段。趙佗一死,皇帝則再無隱患,哪怕日後歸去,二世皇帝亦能坐穩大秦江山。”


    李斯被兒子這一堆陰謀論說的是滿臉吃驚。


    他驚訝之後,又搖頭道:“以皇帝的手段,想殺趙佗,就和昔日昭襄王一般,賜下一劍就行了,何必弄什麽賜藥,而且他這不是暴病嗎?又沒有死掉。”


    李於哼了一聲,解釋道:“這就是皇帝的高明之處了,當初越王勾踐殺文種,臭名流於後世。昭襄王賜殺武安君,讓秦人數代難忘。皇帝不想擔這個罵名,故而假意賜藥,實則毒殺,趙佗死了自然是好,如果沒死,想來劇毒之下,也活不了幾天,定然早於皇帝之前死掉。”


    “而皇帝隻需要將所有罪責推到那些煉藥的方士頭上,他就不用再承擔罵名了,如此手段,高,真是高,不愧是我大秦的皇帝。父親,你就等著看吧,這一次趙佗之事,擔責的定然是那些方士!”


    李於昂著腦袋,非常自信。


    李斯略一思索後,又緩緩搖了搖頭


    他沉聲道:“你有沒有想過,武功侯暴病,按一般情況,都該盡量隱瞞消息才是,如何會在半日之間傳遍全城,這事情可不正常。”


    李於咧嘴一笑,說道:“自然是趙佗搞得鬼了,他肯定看出了皇帝的賜死之意,這才將事情鬧大,好讓皇帝收斂,甚至對他手下留情。那趙佗,也是個人精啊!”


    李斯愣了下,然後一巴掌扇了過去。


    ……


    巍巍秦宮之中。


    始皇帝高坐帝榻,呼吸有些急促。


    “武功侯吃了朕賜的藥,暴病不起。”


    他抬起有些發紅的眸子,盯著殿中的姚賈道:“鹹陽中有人說是朕賜下的藥有問題,欲殺武功侯?


    姚賈點點頭,說道:“有人將此事和當年的武安君聯係起來。臣已命人巡查鹹陽,有敢胡言者,盡數捕獲。”


    始皇帝深深吸了口氣。


    腦海裏浮現出昨日趙佗和他相笑而談的場景,他的心驀然間扯了一下。


    “胡言亂語,竟敢汙蔑於朕,若有言者,盡數梟首示眾。”


    “唯。”


    眼見姚賈領命退下後。


    始皇帝有些疲憊的坐在榻上。


    殿中,今日正侍奉始皇帝的中車府令趙高,有些心驚膽顫。


    昨日始皇帝賜藥給趙佗的時候,他並不在,沒有見過當時的場景。


    所以今天一聽說趙佗暴病的事情後,他也忍不住狐疑的看著始皇帝。


    這麽巧嗎?


    吃了你賜的藥,就暴病不起。


    皇帝,該不會是真想殺了他那位兄弟吧?


    他想起剛學了不久的“狡兔死,走狗烹”一語,忍不住滿腦袋胡思亂想。


    就在趙高猜想的時候,耳邊傳來始皇帝的聲音。


    “趙高,備車。”


    “另傳夏無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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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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