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沛縣司馬王陵抓住了刺客?」


    當趙佗率領中郎騎兵押送項襄等重犯,攜帶項氏兄弟的首級回到彭城時,就聽到了這個讓人感到震驚的消息。


    不過,趙佗暫時沒有時間對此事過多的詢問,因為不管於公於私,他回到彭城後,都必須要第一個去見皇帝。


    一來是匯報他的平叛狀況。


    二來自然是關心皇帝的傷勢。


    「君侯神機妙算,提前篤定項氏與刺客有聯係,速平此番叛亂,真不愧是我大秦武功侯。若無君侯,楚地將亂矣。」


    兩位丞相親自迎接趙佗凱旋,在前往行宮的路上,他們一口一個稱讚。


    趙佗對這些稱讚之語早已經免疫,他關心的是皇帝。


    「兩位丞相,皇帝傷勢如何?」


    隗狀和王綰相視一眼。


    王綰苦笑道:「此事吾等可不好說。」


    隗狀則是轉了個話題:「皇帝聽聞君侯大勝叛軍的消息後,非常高興。」


    趙佗默然。


    他知道這兩人是為了避嫌,皇帝的身體狀況不好隨意說出來,他剛才是關心之下有些唐突了。


    隻是,從兩位丞相的態度來看,情況恐怕不是很好啊。否則皇帝身體無恙的話,他們不需要如此。


    接下來的路程裏,趙佗和兩個丞相相互說了幾句,便抵達皇帝的行宮外。


    「宣武功侯入殿覲見。」


    隨著宦者傳達皇帝詔令,趙佗深吸口氣,脫下鞋履,走入殿中。


    至於兩位丞相,因為皇帝未宣,隻能在殿外等候,看上去皇帝是想單獨和趙佗談話。


    「臣趙佗,拜見陛下,陛下萬年。」


    趙佗走到殿中,立刻下拜行禮。


    「起來吧。」


    隨著始皇帝開口,趙佗起身,這才看清了這位天下之主現在的模樣。


    始皇帝一身寬鬆的袍服,跪坐在榻上,眼神依舊明亮。


    隻是趙佗敏銳的發現皇帝的坐姿明顯鬆垮了許多,不像他之前所見到坐的筆直,神態莊重的模樣。


    讓趙佗坐下後,始皇帝打量著自家女婿,頷首道:「項氏之事,你做得很好。不過朕很好奇,你是如何篤定項氏和刺客有關的?」


    在屋中侍立的趙高和諸多宦者立刻豎起了耳朵。


    趙佗說道:「張良此人,臣和他打過數次交道,知曉其手段計謀。在行刺之事發生後,臣立刻就想到了泗水寶鼎的傳言必定是此人故意放出來的。而張良是韓人,在楚地並無勢力,他想做成這一切,必須要有當地大族的助力才行。所以臣便想到了項氏身上。」


    「項氏一族,乃荊楚死忠。昔日項燕、項渠皆為楚國死戰,被臣所敗。項梁雖然為了保全宗族投降我大秦,但其心中怨憤憎恨之意絕不會少,再加上我大秦統一天下後,推行秦法,鉗製六國舊族,對他們利益多有折損。」


    「如此種種,項氏絕不會束手待斃,中間若有張良一攛掇,他們必定一拍即合,行謀逆之舉。故臣認為張良謀刺,罪大惡極,但刺客不過數人,相比與此,盤據下相的項氏一族才是必須要馬上控製的心腹大患。」


    趙佗聲音清朗,聽得始皇帝點頭。


    道理聽著很簡單,從泗水寶鼎傳言的這條線入手,就可懷疑到秦國有大恨的項氏身上。


    隻是事後說著容易,但在當時張良行刺,皇帝重傷,隨從公卿盡數混亂的情況下,還能將這事情一條條理清,並當機立斷,率兵前往下相,這中間表現出來的推理和決斷能力,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


    「朕的兒子,若能有你這般智謀決斷就好了。」


    始皇帝幽幽歎了一聲。


    聽皇帝提到自己兒子,趙佗不好接口。


    旁側的趙高卻是眉頭微動,眼中若有所思。


    之後始皇帝又問了一些平叛之事,當聽到趙佗利用兵勢發出消息,逼迫項梁率兵交戰,最終一戰而破時,更是讚口不絕。


    隻是到了最後,他的神色終究是冷冽了下來。


    「項氏謀反,不可饒恕,全族腰斬,以震懾天下。


    「僮縣、徐縣平叛之後,叛亂之人,皆以此處置。」


    「將項梁、項纏、葛嬰等賊首傳視天下各郡,以儆效尤。」


    「景同、項籍等人,除去賞金之外,天下若有擒捕者,皆賜爵五大夫。五大夫以上,則升爵一級。」


    始皇帝一口氣定下了對叛亂之人的懲罰,同時追加了對項籍、景同等人的懸賞。


    趙佗暗暗點頭,抓一人,就能升爵為五大夫,絕對能讓不少人心動,可以大大增加捕獲的可能性。


    做完這一切,始皇帝像是累了,他麵色疲倦的揮揮手。


    「朕累了,你且下去吧。」


    到了這時,趙佗才大著膽子問道:


    「臣一路擔心陛下龍體,不知陛下傷勢……


    「傷勢?嗬嗬,小疾罷了對朕來說無甚影響。」


    始皇帝笑了笑,聲音變得有力起來。


    趙佗見到他額頭上已經出現了汗水,擔心的看了一眼,但這種事可不好多說,隻能行禮退下。


    始皇帝坐在榻上,見到趙佗的身影在門口消失後,他臉上的血色一下退去,整個身子像是支撐不住向旁邊歪去。


    「陛下。」


    趙高和旁邊的宦者們嚇了一跳,忙衝過去,將始皇帝扶住。


    「嘶……」


    始皇帝吸著冷氣,額頭上汗水不停的流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低語著:「扶朕躺下。」


    待到趙高和兩個宦者輕手輕腳的將他扶著側躺後,始皇帝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趙高小聲道:「陛下傷勢未愈,靠在床榻上接見武功侯便是,無需如此對待。」


    「哼,你懂什麽。」


    始皇帝瞪了趙高一眼。


    刺客在雲龍山扔出來的大鐵錐足足有一百二十斤之重,雖然沒有砸中始皇帝當時所坐的位置,但在砸中金根車的前半部分後,巨力轟擊下各種碎木和金屬碎屑四處亂射,其中就有不少射進了始皇帝的身體中。


    肩膀、手臂、腰部、腹部…………


    有些地方隻是破了表皮,有些地方卻是插入的很深,幾可入骨。


    其中以腰部和手臂最為嚴重,這段時間下來,雖然大部分傷勢已經愈合結疤,但腰間的疼痛並未減輕。


    始皇帝難以久坐,他一旦坐久了,腰部就會十分的疼痛,必須要躺著才能舒服些。


    麵對趙高等近臣,甚至隗狀、王綰等重臣,始皇帝沒有隱瞞,直接是靠坐,或是斜躺著接見他們。


    但對於趙佗。


    他卻不想表現出自己虛弱的一麵,執意正坐接見。


    「趙佗雖非朕子,但他是朕之婿,也是朕最為寵信的臣子。朕在他心中,當是威嚴的君王與長輩,怎可於他麵前露出虛弱之態。」


    始皇帝有著屬於他自己的高傲與尊嚴。


    哪怕難以久坐,他也要在趙佗麵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形象。


    趙高暗歎一聲,有些明白始皇帝的心思,這時他又想起刺殺那一日的場景。


    之前皇帝傷勢沒好,加上刺客沒抓住,下相項氏又造反,使得始皇帝心情一直很惡劣,故而趙高一直閉嘴不談。


    如今項氏被剿滅,聽說刺客也在沛縣被縣司馬抓住,正在送來的路上,始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趙高覺得有些事情,他必須要說出來了。


    「陛下,臣這些天聽聞外麵多有傳言,讓人聞之惶恐,不知當說不當說。」


    趙高做出猶豫之態,借此挑逗皇帝。


    始皇帝來了興趣:「什麽傳言?」


    趙高臉上露出「掙紮」之色,最終低頭道:「臣聽聞眾中郎說,廷尉之子之前做尚書仆射,隨陛下登泰山行封禪之禮,結果負責主持祭禮的奉常就在泰山上摔斷了腿。」


    始皇帝臉色一下就變了。


    被趙高一提醒,他也想起了這事情,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趙高接著說道:「而這一次,陛下在泗水邊將其任為中郎,隨侍於身側。李中郎在刺客行刺時,英勇無比,忠心可嘉,不惜以身為陛下阻擋那一椎,但…………」


    說到這裏,趙高哭喪著臉:「臣害怕啊。」


    趙高是真的怕。


    那個數奇的謠言最早是由他稟報給皇帝的,趙高本身不是很相信,但保不住後麵發生在李由身上的種種事項太嚇人了。


    特別是這一次,當那個大鐵錐從山坡上飛射下來,帶著巨力轟擊在金根車上時,他趙高作為駕車的禦者,可是離那鐵椎隻差一點點啊。


    大鐵錐就砸在始皇帝和趙高的中間。


    要是那大鐵椎稍微往前偏一點點,就能直接轟到趙高的腦袋上。


    事後想起來,趙高簡直是半夜睡覺都能被嚇醒。


    而且那場刺殺,不隻是始皇帝和李由受了傷。


    趙高作為禦者在大鐵椎轟中金根車的時候,同樣被那些碎木射了許多傷。好在他身上是穿了層皮甲的,多了一些防護,傷勢沒始皇帝那麽重,但左肩到現在都還有些用不起力。


    趙高有心和廷尉李斯交好,但他也是真怕了李斯那個兒子。


    太可怕了!


    趙高完全不想再靠近李由,所以他今天必須要趁著機會將這件事情說出來才行。


    始皇帝斜躺在床榻上,聽著趙高那一句句紮入心裏的話,呼吸是越來越急促。


    他想起了泗水畔的那一夜。


    「朕,鎮得住。」


    那句他曾經在李由麵前說出來的話,如今已是不堪回想。


    始皇帝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數個呼吸後。


    他沉聲道:「五大夫李由忠心耿耿,


    救駕有功,朕當嘉獎表功,以宣揚其忠勇之名。」


    「賜李由爵位三…………兩級,為右庶長。」


    想到李由要是升爵三級就成了左更,將擁有上朝的權力,始皇帝心頭一陣猛跳,連忙改口,覺得還是右庶長比較好。


    「另賞賜李由六百金,使女六人,宅邸一座,讓其好好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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