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南平西甌,不僅開疆拓土,還一雪之前屠睢戰敗的恥辱。


    始皇帝高興下,對有功將士多有嘉獎,同時依照慣例大酺天下三日,並賜天下年滿七十的老者牛酒犒賞,以表達心中的喜悅。


    天下大酺,朝中公卿百官同樣得以休沐三日,除了值守人員以及遇到緊急情況外,都不用前往官署工作。


    左丞相李斯難得躺在府邸中的床榻上,握著一卷典籍,借著天光悠閑的閱覽。


    他很喜歡在紙上暢快淋漓揮毫潑墨的感覺,但在閱讀上,卻更喜歡手握著竹簡的觸感以及那股淡淡的清香味。


    這總是讓李斯想到年輕時在荀子門下求學的場景。


    房間的另一側,今日前來探望老父的李於正一邊剝著手裏的果物,嘴上一邊說道:“父親,我從姝兒那邊聽說皇帝身體似乎不太好,你說……”


    “這事情不是你們該議論的,就算是對我,你也不要多說。還有姝兒,你更要告知她,有些話不能亂說,否則隻會招來禍患!”


    李斯放下竹簡,麵帶慍色的看了兒子一眼。


    李於尬笑道:“父親,這不是隻有我父子二人在這裏嗎?而且我和姝兒都知道分寸,絕不可能在外麵亂說的,父親你放心便是。我之所以提起此事,還不是因為怕皇帝那邊有所變故,吾等也好為太子做事。”


    李斯打量了李於一眼,想到自己的長子如今是靠不住了,日後的事業怕還是得這個中子繼承。


    想要培養繼承人,一些東西自然是要相互商量和教導的。


    李斯起身走到門口,往外張望了一眼,對不遠處守候的侍女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離去後,這才關上門走回來。


    他邊走邊歎道:“是這樣,皇帝自從在彭城遇刺後,身體一直不太好。這兩年來更是每況愈下,具體的我不太清楚,更不敢詢問此禁忌事項。不過我發現皇帝的眼睛不太靈敏了,臉色常偏黃或是偏黑,想來是有疾患在身。”


    李於笑道:“皇帝不是在修仙嗎,怎麽修仙也不能祛除病痛?”


    “修仙?”


    李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說到修仙兩個字,他肚子裏就全是氣。


    不過李斯還是壓下怒氣,對兒子說道:“修仙之說,難言真假。你我世俗之人勿要沾染便是。”


    李於嘿嘿一笑,知道自家老父又想到他那個沉迷修仙的兄長了。


    這兩年李由幾乎與家裏人沒了什麽來往,整日縮在府邸中煉氣辟穀,和皇帝一樣沉迷此道。


    李斯夫妻曾前去看過幾次,意圖勸說李由回歸正道,結婚生子,但結果多是不歡而散。


    後來李斯見勸不動,就索性放棄了,當自己的長子死在了戰場上,不再前去過問。


    正因為李由與家庭割舍,反倒讓李於這個中子一下成了家族的中心,成了李斯重點培養的人物,讓他心中十分欣喜。


    特別是從李斯這裏確認了皇帝有疾的消息,李於更是心思飛了起來。


    當今皇帝一旦崩去,太子扶蘇就能順理成章的登基為二世皇帝,到時候他李家豈不就能借著這股風一飛衝天。


    他有這層關係在,飛黃騰達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李於感覺心髒砰砰跳,滿心的激動。


    李斯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道:“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怕你胡亂妄言和行事。今日後你勿要多想此事,更要記住謹言慎行,多將心思用在政務上。我李氏,隻需安穩做事就足夠了。”


    “父親說的是。”


    李於點頭應下。


    現在皇帝有疾,他們李氏最好的選擇確實是穩坐釣魚台就足夠了。


    隻需挨過這段時間,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想到這裏,李於又笑道:“日後太子為帝,父親必能一展平生誌向,壓過那王綰一頭,為大秦右丞相,宰執天下。”


    李斯笑了笑,眼中卻閃過一抹陰翳。


    他又囑咐了李於幾句話後,便打發兒子離去,自己則坐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最終李斯歎了一聲,拿起案上的書卷。


    “君子其未得也,則樂其意,既已得之,又樂其治。是以有終生之樂,無一日之憂。小人其未得也,則憂不得。既已得之,又恐慌失之。是以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


    李斯念叨著,眼中閃過悵然之色。


    荀卿說,小人在沒有得到權職地位前,總是擔憂自己得不到。等得到了又怕失去,所以小人一輩子都會活在憂慮中,沒有一天能夠享受到歡樂。


    李斯覺得自己不是小人,但現在還是陷入憂慮中。


    他的腦海裏浮現的是一個年輕人的模樣。


    有趙佗在,他李斯真能宰執天下嗎?


    ……


    時間進入初夏,氣溫上升,已讓人心生暖意。


    但在一處秦宮殿宇中,有數個火盆燃燒著,使得室內溫度提高到人裸身於其中而不會感到寒冷的狀態。


    帝國至高無上的君王此刻趴在榻上,下身隻圍著一層絲巾。


    太醫令夏無且正跪在一旁,全神貫注,從托盤上取下銀針,一根根插在皇帝下肢的穴位上。


    “夏無且,你說朕患的這個病症叫做消渴?”


    始皇帝麵無表情的看著前方。


    夏無且抹了把頭上的汗水,小心的回道:“陛下言口中發甜。此等症狀十分稀少,臣遍查醫書,方有所得。此症應是由五味的經氣向上泛溢所導致。五味入於口中,藏於胃,其精氣上輸於脾,脾為胃輸送食物的精氣。因津液停留在脾,致使脾氣向上泛溢,就會使人口中發甜。”


    “這是由肥甘美味所引起的疾病,陛下常食甘美而肥膩的食物,肥者令人內熱,甘者令人中滿,故其氣上溢,轉為消渴。若想要治之,當用蘭草,以排除體內蓄積的鬱熱之氣。屆時此氣一排,病症自然消失,陛下腿腳等問題也就好了。”


    始皇帝點點頭,接著笑道:“所以你這話和那些方士說的都是一個道理啊。方士說凡人的病患都是從口中進去的。隻要朕學著辟穀,不吃凡俗的食物,自然會百病全消,更不會在體內蓄積這什麽鬱熱之氣。怪不得傳說中的仙人能夠長生不死啊,秘訣還是在於他們不食凡物,隻餐風飲露。”


    始皇帝說著說著,甚至還自顧吟起了一段逍遙遊。


    那是仙人理論的一個證據。


    夏無且臉色一僵,頜下胡須在粗重的呼吸下微微搖晃。


    他沒想到皇帝能將這個事情聯想到方士的辟穀理論上麵。


    你說皇帝說的不對吧,好像聽著也有那麽一點道理。


    但以夏無且的醫學經驗來看,如果一個人真的辟穀,對身體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隻是他想到皇帝這兩年對修仙的癡迷,夏無且還是明智的閉上了嘴。


    說得越多,越容易犯錯。


    他這個多年的宮中禦醫,自然知道如何管住嘴。


    始皇帝也沒管夏無且的回答,他趴在榻上,感受著銀針紮在身體上所帶來的輕微刺痛感。


    他的目光看著前方。


    按夏無且說的,他身上的病症是吃東西引起的,問題不大。


    始皇帝的心思自然轉移到其他地方了。


    “西甌已經平定,百越之地就隻剩一個駱越。”


    “趙佗,也快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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