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了個婆娘?”李丹剛回到中軍就聽人在紛紛議論,一時沒搞清楚,見到周芹劈頭便問他本人:


    “到底是婆娘還是婆姨?誰家的,你違反紀律還敢樂成這樣?”一字之差區別可大了,婆娘可能是未婚女子,婆姨則肯定是已婚的。


    李丹問這個話,怕他一時衝動引出些什麽軍民衝突,那可就不妙了。


    不過看著周圍這些人個個嬉皮笑臉,他忽然放下心來,覺得事兒應該沒多大。


    “嘿嘿,三郎莫急,沒事!”吳茂在旁邊摸摸鼻子說:


    “不過是周營正遇到花臂膊帶了個娘們出來遛早,兩下裏拿話互激,後來那女的就和老周鬥了一場。就這麽點事。”


    “誰贏誰輸呢?”李丹一眼瞧見他肩上裹傷的布帶。


    “就算打個平手。”周芹被這麽多人圍著看不好意思,小聲說:“她打我一鏢,我使斧子把她砸了。”


    “你都用斧子了,還能是平手?”


    “嗯,我不大清楚。好像是砸到她身上,不是砍的。”


    “周營正疼惜人家,不肯下死手哩!”有人說,立即引起哄堂大笑。


    “誰說的,沒有的事!”周芹漲紅臉分辨。


    “好了、好了,都不要鬧!”巴師爺揮揮手叫眾人安靜下來,然後說:


    “防禦,我們剛才猜了下,估計周營正傷的是婁自時的小妾,人稱一稱金的馮七娘。


    審五回來說這次從廣信來的援軍,就是這娘們為首。”


    “婁賊還有個會帶兵的妾?這可少見!”李丹頓時想到周芹傷了這娘們,說不定婁自時會興兵報複。


    “人剛到就被打傷了,若是確實,賊人士氣必然受損,隻怕是今日無法開展進攻的。各寨要抓緊時機完善工事、積極備戰。


    我剛才在各處走了一圈,有幾個關鍵點要調整,還有人手分配的事。來,咱們到沙盤前議議……。”


    毛仔弟等到李丹把主要事情講完,大家開始逐漸散去的時候,扯了下他的袖袍低聲說:“馮三回來了。”然後朝內帳努努嘴。


    李丹點頭,告訴他讓馮三稍候,然後叫住正要離開的周芹,讓他先別走。


    然後讓張鈸去找阿蓮討根縫衣針及絲線來。


    原來阿蓮因不肯回家,被張鈸送到西山委托在徐姓人家住下,然後給他家裏送去了五斤米,又請吳茂抽時間過去給老人診脈,每日行針一次,吃草藥一副,現在情形已經好轉很多。


    張鈸聽說有機會去見阿蓮,積極地應了差使,親自跑去。李丹這才進帳先和馮三說話。


    “廣信和上饒的情形如何?快說說!”李丹笑著拉起正要行禮的馮三,將他按在竹凳上,他其實挺著急了解這些情況。


    馮三一直未回,有人開始嘀咕說他會不會溜回賊軍那邊去了,或者半路出意外,現在他平安李丹終於鬆口氣。


    “唉,一言難盡!”馮三苦笑:


    “屬下一路翻山過嶺,這都不算什麽。真沒想到他們不信我說的話,還把屬下關進牢裏。


    要不是昨晚圍城的一稱金突然帶部分人拔營北上,屬下這會兒還在守備府裏吃牢飯哩。”


    “哦?那麽你見到縣令和守備了?”


    “見到啦,先是見的郭縣尊,結果他說我一臉賊樣不可輕信……。算我倒黴!”李丹忍俊不止,聽他繼續說:


    “後來孫守備來牢裏接我,說都是誤會。他詳細問了咱們這邊的情況,輜重數量、車馬、押運人數、主官,還有路上發生些什麽。


    屬下和他詳細說了靈岩寺怎麽破敵的。他聽說守住了鳳棲關很高興。不過……,”


    他抬眼看看李丹:“他說廣信城內隻有八百官軍和臨時湊起來的一千多民團,守城勉強,無力退敵。


    現在城外還剩著一千多賊人,要他接應咱們怕是很難。”


    李丹低頭想想,問:“那上饒情形他可知曉?”


    “上饒還在被婁賊圍著,不過並未圍死。婁自時的老營在城東,派了大將叫銀陀的占據北麵製高點吉陽山,和鳳山寨的官軍對峙。


    信江和豐溪上最近有敵水軍往來活動,所以南麵水道已經基本斷絕。


    據孫守備說敵水軍已經運送數百敵人在信江北岸的龍潭寺登陸,截斷了鳳凰渡對麵的渡口,他們現在隻能從下阪渡過櫧溪河,然後從水寨東門水道進入豐寧王府後身的吉陽門。


    這條路無論如何亂匪是沒法截斷的,除非他們有辦法把水營拔掉!”


    “怎麽,上饒還有個水營嗎?”


    馮三拍拍額頭,才想起李丹沒去過對上饒並不了解,急忙起身找紙張,李丹遞給他鉛筆,見他邊畫邊介紹。


    金沙溪自玉山出,於十裏山稱饒水或饒江(也因其位處上遊稱上饒江),到了這邊匯入玉琊溪、靈溪、北饒河、豐溪、櫧溪,水量加大河麵寬闊,故櫧溪河口以下稱為信江。


    上饒這地名李丹當年讀史,曾記得出現在東漢,後來孫權在饒水北岸擇地建城,就是最早的上饒城,取名以”饒水之上“為意。


    上饒有山川之險、江河之便。北麵倚懷玉山餘脈的吉陽山、茶山、鳳凰台等丹霞高地、峰林,南有饒水、豐溪,東有北饒河,西有櫧溪河。


    唐時城周七裏許,前宋大水毀城,新建的子城僅三裏,根本就是個軍鎮堡壘。南宋為戰備重新修築並增設水寨,前朝又毀。


    到本朝重建了一個十二裏的城池,開四門,東、南兩麵有護城濠,寬丈二,深丈八。


    西城濠很短,因為西側水多形成天然阻隔。


    城牆最結實的部分在西、南兩方向,高兩丈六尺、厚兩丈三尺,最薄弱在北牆高兩丈四尺,厚一丈九尺。


    城池依山勢、水形而建,城池形狀似一隻圓底的勺子,略呈橢圓。


    西城牆外是星星點點的水泊,牆體也依勢而建顯得曲折、蜿蜒,大體弧形,西門就在弧度開始收向北的拐角上;


    北牆建在高坡卻相對平直,甚至北門還建有北關,由北關進來大路直通廣信府府衙,少部分北牆折向東北再彎曲向南構成東牆;


    東牆彎曲如半圓,城門和甕城在頂點處,東門裏大街直通位於四股頭(四股泉水匯聚之處)的縣衙、參將府、中軍署、演練場,再往前街北是文廟、街南有廣信府糧廳,門外護城河下船的官糧上陸後進東甕城、入東門,然後解往糧廳交卸;


    繼續向南到北饒河支流上與南牆匯合;而南牆大部分沿著北饒河支流修築,將它當作了天然的護城河。


    南門大街也最繁華,東連倉行街,西連南門市,北去府衙。門外的碼頭條石砌成,平安時節纜柱成林、千帆停泊,蔚為壯觀。


    太宗皇帝靖難登基後,想到當初攻取上饒的不易,決定冊封其弟遵王的第五子為豐寧王,但宮室建在上饒,這也是本朝唯一封地和王宮不在同城的王爵。


    豐寧王是以城為封的二字王,也就是郡親王,位在親王之下、郡王之上。


    第一代豐寧王是個溫和的君子,不願擾民,就選了城外南湖北、龍潭湖東側這片建立宮室。


    當地官員投桃報李,很“貼心地”又在宮城城牆外修了圈城牆,然後沿南湖東岸折向南兩端與舊城牆西北角通連,形成最寬處四十丈,最窄二十丈的夾城。


    新開了城門叫豐慶門,也就是百姓口裏的北角門。


    這樣上饒城整體看來,便似加了手柄,成為長柄勺子了。目前上饒全部城牆有二十四裏,其中本城占一半(夾城占另一半)。


    婁自時之所以把老營放在東麵,因為這裏地勢開闊,擺得開戰場,而且這樣遮蔽了上饒與浙江的聯絡。


    缺點在於這裏不說一馬平川,也是低丘平緩。對方在台地高處望來,對自己指揮、調度能了如指掌。


    而北麵高地上派了手下去立寨切斷了與德興之間的聯係。


    不過從北山上鳳山堡寨未被攻下看來,要麽是官軍利用了地形優勢,要麽是北路敵軍未盡全力之故?


    城南先有護城河,二百步外便是南門埠(碼頭)。地方狹窄無法排兵布陣,所以賊軍隻有水軍駐守並把守浮橋。


    而西麵到處是池沼、湖澤也不宜擺開做戰場,所以隻需在龍潭寺放數百人,讓他們同時巡視、截斷南、西兩個方向對外來往即可。


    雖然主城離廣信縣隻有六裏遠,隔櫧(zhu)溪河相望,但因敵人占領龍潭寺距西門較近,且可深入西邊,這條路便不安全了。


    所以孫守備說不再使用南邊的鳳凰渡口,而從下阪渡過河。馮三以前往來作案,對這兩個肥美的城市了如指掌。


    他告訴李丹櫧溪河在下阪這裏打了一個彎,原因是往年每到泛濫,洪水淹沒上饒低窪的西部,形成大小無數水泊。


    但由於左岸這塊地勢偏高,所以水流衝刷多次後便在崖壁下形成了穩定的河道,同時在右岸淤出許多葦塘淺灘。


    唐代某任官員開外龍潭湖專做泄洪蓄水之用,也成為城市供水重要來源。


    到南宋,為抗擊入侵備戰,設立了信江水師。為方便其訓練,在上饒建立水營,龍潭湖成了校場,地形高處是兵士及將校居住的營房。


    前朝水營被廢,龍潭湖重新成為文士們遊覽的勝地。


    太祖龍興之後,上饒成為北伐大軍訓練備戰的地方,於是水營複興甚至還沿著山壁修了一圈營砦,沒想到它現在竟成了上饒的衛城一般。


    “但是……,三千水軍為何不能出龍潭口驅逐賊人水麵上的船隊?”李丹不解。


    “不是不能,是做不到。”馮三攤開兩手:“大船泊在南門碼頭,不是被毀就是被俘獲了。寨內現隻剩下操演用的舢板二、三十條。”


    “哦!”李丹明白了,當初官軍肯定是沒想到亂匪這樣迅猛地撲過來,以至於水營船隻還大搖大擺地停靠在江邊。


    人家搶下浮橋後接著就把碼頭奪在手裏,致使現在水營隻有舢板可用。就算每條舢板上乘十人,這點兵力出去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上饒本有營兵三千七百人,還有王府衛隊。


    被圍後從廣信陸續來源衛所兵千二百人,城裏大戶的護衛、家丁還有青壯募集起來,又成立了三千五百人的團練。


    所以守城問題不大,但要出擊很困難。”馮三說。


    李丹點點頭。按規製郡親王可設一衛,約千二百人左右,設千戶一名。這支隊伍相當於人家自己的家丁,吃王府的薪餉。


    “近萬人守城,還未包括水寨,看來一時還守得住。你再說說廣信的情形。”他說。


    廣信與上饒隔江而望,位於荒嶺、鬆嶺和下阪坡之間,隻不過是個周長五裏的小縣城,現在卻是人人矚目的焦點。


    廣信府因它而得名,但時光荏苒,現在它淪落成小弟,上饒反而成了府治所在。


    廣信與水寨、上饒本城就像是三個支點,讓婁自時頭痛。馮三告訴李丹,如果鳳棲關和廣信縣城不能奪下,婁自時要攻克上饒基本做不到。


    “我在的時候他自稱十萬大軍,其實手裏能掌握的不足兩萬。他現在損失、消耗肯定有,人數應該不足兩萬了!”


    “倍則圍之。咱們這裏有五千,廣信還留下千人,那他手裏也就一萬四、五千的樣子。”李丹點頭:


    “如果能夠設法擊破鳳棲關和廣信之敵,婁賊必定驚駭退兵!”然後他轉向馮三:


    “我本想讓你休息,但戰事緊急,還是上路吧。你去找趙獻甫,和他要兩個偵緝做伴當,去查探上饒敵情,以及婁自時軍中情況。


    如果可以,最好查看廣信敵營布置,還有龍潭寺那股敵人的守備情形。”


    “防禦想做掉他們?”


    “現在還不到時候,為以後做點準備。”李丹鄭重地拍拍他胳膊:“派人跟你去,你要好好教他們,以後他們都是你的部下!”


    馮三驚異片刻“咕咚”就跪下了:“大人,屬下才歸附沒幾天,你能信我?”


    “你好好睡一覺,傍晚出發。我信自己,信自己的眼睛。”李丹拉他起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從此之後你不用跪我,叉手說話即可。我知你心裏苦,看著別人過得好不服氣。


    但人要爭氣,靠本事和忠誠,不靠歪門邪道和小聰明、小算計。


    這是我給你的話。你隻要記住了,我保你富貴!”


    然後他看著涕淚俱下的馮三:“我送個新名字給你罷。


    昔日你們馮姓裏有個大樹將軍馮異,我看你以後就叫馮參,瞧瞧能不能追上他為自己掙來的富貴,將來給你們馮姓也留個傳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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